夏末的时候,黄秋意正在带领剧团排练《玉簪记》,因为不日就要公演。孟逢川早已经彻底告别了舞台,奈何架不住恩师央求,便抽空去帮忙调教一下师弟师妹。
孟逢川下午刚离开剧院,车子正平稳地行驶在南昌路的一段,解锦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孟逢川冷淡地问:“我不是已经把地址发给你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还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再说,你只给了我个地址,人家姑娘的名字和长相我都不知道,到时候我跟谁相亲去?”
说到“相亲”孟逢川就觉得眉头直跳:“你别说那两个字,我妈原话说只是认识一下……”
“真要是认识一下的话,你为什么让我替你去?”
“你不去也成,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把这件事回绝了。”
可这个忙解锦言是帮定了,他急忙说道:“去,我去,但你好歹给我个名字。她没告诉你人家姑娘的名字吗?”
“没记住,好像叫庆庆,还是静静。”
“照片呢?漂亮吗?”
“你跟狗见了肉包子似的。”车子快要行至路口时,孟逢川紧盯着前方路况,云淡风轻地说,“今晚六点半,映竹轩,靠窗最里面的堂座,不管庆庆还是静静,所见即所得。”
解锦言答应下来后,掉转话头,立刻就开始讨回这个人情:“下个月末老爷子八十大寿,我知道你早就不演了,但私下里的,人这一辈子可就这一个八十整寿,他家里肯定要大办,就为了老头开心一下,不论京还是昆,你怎么也得……”
孟逢川早就习惯了他的唠叨,便打算等他说完这一大段话再出声。车子右拐,眼见右边有个女人的身影踏上斑马线,孟逢川如常减速,准备礼让行人。
南昌大厦的路口,女人穿着灰色T恤、米色丝麻长裤,手里拉着的行李箱上还挂着一件外套,有些不合季节的保守,长发温柔飘荡,像命运眷顾一样出现在孟逢川的视线中。
她看到车子临近的瞬间下意识地后退,与他互相礼让。可孟逢川认清那张脸后,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还好脑袋在转动。他错觉刚刚那一秒钟好像与她进行了对视,心跳加速地好奇她有没有看清楚自己。
一切都是刹那间的事情,手机里解锦言发现他始终不讲话,便用带着疑惑的语气叫他的名字。这时女人已经通过马路沿着街边走远了,孟逢川被身后车辆的鸣笛声惊醒了,便立刻掉转车头,跟上了那个身影。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尾随别人。
孟逢川也没想到,这么一跟就跟到了云南。四个小时的航程,两千多公里,从东到西。
彼时上海尚且热得不够尽兴,大理的夜晚却十分凉爽,他穿着不合时宜的夏装,在她下榻客栈对面的小旅馆里凑合了三天才等到空房,可那几天就连等待都是满心侥幸的。
至于真正与她说上话,又已经是很多天之后的事情了。
从古城里摩肩接踵、灯火通明的洋人街,到回客栈必经的那条小巷,皎洁月色充当路灯照亮了前方,孟逢川怀着如常的心态问她:“方便问你的名字吗?”
她在心中认为他有些老派的正式,萍水相逢,何必在乎她的名字。
“姜晴。”
孟逢川心头一动。
姜晴,天津姜家四小姐,字佩芷,好京戏,擅作文,胸怀大义,死于……
死于……
孟逢川不愿回想。
可旧人旧事正影影绰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即便此时远在西南,还是不得不说一说那百十来年前的津门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