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花萼相辉楼的盛宴成了长安大街小巷的谈资,还在家中睡觉的张不良迎来了客人。
一身阴阳衣,额突两包,正是倭国遣唐使大神晴麻吕,还有他的弟子晁珩。
一个在倭国阴阳师中至高的存在,却在大唐的初次幻术表演中被人识破,他并不恼羞成怒,而是好奇大唐有何凌驾之上的法术,所以特地登门求解。
在孁儿开门迎客的第一个照面,大神晴麻吕瞬间释然了,因为他感受到了孁儿的与众不同,这就不难理解张不良的修行了。
“张都尉大隐隐于世。”晴麻吕称赞道。
“遣唐使的汉话说的很好,这是第一次来大唐么?”张不良友好交谈,其实昨夜李泌已经将晴麻吕所有相关告知了。
晴麻吕点点头,他环视张不良的居住环境,最后被神堂内的神像所吸引,立即以阴阳师身份行礼拜见。
“张都尉同李司丞一样来自道门?”
张不良眉头一皱,他在快速思考怎么回答最合适,最后点头笑道:“我姓张,来自龙虎山。”
晴麻吕虽第一次踏足大唐,但对大唐神往已久,几乎阅读了所有遣唐使带回倭国的史籍,尤其对中原道教和佛法熟知,他与大青龙寺的高僧信件来往已逾十载。
龙虎山,张姓,光这两点就已经毋需多问昨日之事了。
张不良置办了一张矮桌放在神堂前,可以坐在这里喝酒吃水煮鱼,欣赏院子里的落雪,仰望满天繁星的夜空,所以这时候孁儿沏了茶,张不良邀请晴麻吕和他的弟子入座。
“其实遣唐使不来找我,李司丞和我也会登门拜访。”张不良微微一笑。
晴麻吕面露讶异,手里端着茶,只好恭听张不良继续说下去。
“晁先生久居长安,应该清楚最近长安发生了什么。”张不良说着望向那晁珩,哪知这满脸络腮胡的倭国中年人扭头望着神堂,压根没在听他说话。
“大和!”晴麻吕轻唤一声,对张不良回以歉笑。
大和应该是晁珩真正的名字。
这晁珩竟然连师父也不理,还失了神般起身走向了神堂,原来他在意的是供桌上的刀!
此刀尘封已久,为了以最好的角度观察,晁珩连跪在地上而不自知,两只铜铃眼凑近了打量起这把刀,都恨不得拿舌头尝尝是什么味道,不过倭国人的礼节属实到位,他扭头煞为认真地恳求向张不良:“张都尉,此刀连刀鞘都锻法溯古,冶金技艺现世不存,更有道篆加持,可否让在下清理此刀!”
晴麻吕深知自己的这个弟子对大唐技艺如痴如醉,这也是他久居长安十余载而不思故土的主要原因,可晁珩此时行径有些唐突无礼,他脸上都挂出了尴尬,可张不良却直爽答应了。
方才见面都未行礼的晁珩此时折腰对张不良行以大礼。
张不良放任晁珩继续观摩,他请晴麻吕继续坐回,只好概述道:“最近长安发生了挖心案,背后主谋还未查获,此案由靖安司负责,所以李司丞昨夜才会带我观看遣唐使的幻术,因为贼人中也有人会使用幻术!”
“哦?”晴麻吕一听是有关幻术,显得格外感兴趣,立即诚恳道:“请张都尉细说下所见幻术,只要能为大唐效力,我一定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一边的孁儿脸色有变,看来这晴麻吕汉话没有学全。
张不良也差点没绷住,不过人家什么表态已经心知肚明,所以就不必在意语言上的偏颇,更没必要指正令他尴尬。
张不良把那日在胡姬楼的所见所闻全盘说出,包括所有细节都描述到位,晴麻吕听完后说道:
“天下幻术分为三种,一种靠幻粉致幻,一种靠法器致幻,还有一种只存在于传说,靠的是天生灵魂之力。”
“前两种都是借外物致幻,最终都以施术者的精神念力在一定范围内制造幻境,昨夜我便是先用手中的降魔杵,接着让弟子们在楼内楼外洒满了幻粉。”
“从张都尉的描述来看,有点类似于靺鞨那边的幻术,不过他们的天羲教已经只剩残支。”
“靺鞨?”张不良压根没听说过,毕竟他不是唐人,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这或许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相信对靖安司一定有用。
“那是燕北以北的小国。”孁儿贴心地科普道。
“一切也只是猜想,若能亲眼见识那是最好。”晴麻吕认真道。
“不如让李司丞向圣人开口,请遣唐使帮我们一同破案。”张不良虽不怕幻术,可要是再遇上那幻女,有晴麻吕出面招架,或许就能将她擒住。
可未等晴麻吕表态,张不良自己又否了这个念头,因为圣人如今对查案最为反感,怎么会同意让倭国遣唐使掺和进来,何况长安的事终究是家事,岂可让旁人插手,这不是显得大唐无能。
晴麻吕只是个阴阳师,所以他根本没张不良想的那么深远,又满口答应道:“只要能为大唐效力,我一定做牛做马。”
“师父,做牛做马不合适,你该说犬马之劳。”仍然蹲着砍刀的晁珩提醒道。
对于这两位倭国友人的言辞,张不良和孁儿只好默不作声。
后面晴麻吕与张不良探讨起幻术,目的自然是想求教龙虎山的道法,可张不良哪懂这些晦涩高深的东西,但又不能露了馅,他只好回忆师兄有没有说过相关的心得,可脑子里蹦出的不是腰控理论,就是世上哪两种女人不能得罪,最后冒出的是师兄的那句口头禅。
搞得定!
不得已他只能对晴麻吕使出读心术,好在效果甚好,晴麻吕大为震惊,不禁对龙虎山的道法折服。
既然是探讨,张不良也向晴麻吕求教幻术的心法,听得似懂非懂,最后晴麻吕还送了一些幻粉,以供张不良摸索幻术。
当晴麻吕带抱着刀的晁珩离开,杨钊后脚就到了,领着张不良去了胡记羊汤馆,他带来了一个最新消息。
蛟妖招了!
他说出了两条线索,其一是孁儿妹妹小离的画像,其二是罪证就在小离手上。
对于这个消息,杨钊最担心的是十察卫,右相一旦有了小离的画像,还知道罪证在她手上,势必会把长安城翻个遍,到时候必与靖安司绣衣卫争抢,一场腥风血雨看样子再说难免。
可张不良光专心吃着羊汤,一句都不说,干等多时的杨钊最后见他微微一笑。
“蛟妖被关在右骁卫,谁都不能见,圣人眼下都不许查案,那到底是谁审的蛟妖?”
杨钊说出实情:“是那蛟妖主动说出的,右骁卫这才上禀。”
“我同那蛟妖接触那么久,连半个字都没听他吐过。”张不良笑得更浓了。
杨钊有些听不懂了,哪还有吃羊汤的心思,只等张不良把话说明白了。
“那元载能抓到蛟妖,一定是蛟妖自投罗网,因为他身上有蛊毒,如果没有真武的解药必死无疑。我思来想去,蛟妖自投罗网,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保住小离。”
“可惜他被抓的那日,罪证并没有出现,因为只有拿出罪证,真武就会放过小离,而他也能打乱真武的布局,这样才符合垂死挣扎。”
杨钊似乎听明白了,但好像更加混乱了,他嘀咕道:“所以蛟妖不是为了保住小离,所以他才会出卖小离,还是说,蛟妖不是自投罗网,是十察卫暗中抓住了他?”
才说到这里,杨钊又急摇头道:“不对不对,要是十察卫真的抓住了蛟妖,一定会暗中审问,从而暗中追查到罪证。”
“所以蛟妖真的是自投罗网?”杨钊自己都把自己绕迷糊了。
张不良又继续吃着羊汤,杨钊想得脑袋都冒烟了,终于想到了自以为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兄弟,你说蛟妖会不会故意出卖小离,以罪证为要挟来换解药?”
“有这个可能。”张不良点点头,但这里面有个悖论,“但是大哥,你说真武和十察卫同时找小离,小离能活多久?”
“对。”杨钊整个人漏了气,再一次认清了自己的脑子。
“那兄弟,你说这背后是什么?”
张不良对老板要了一份羊汤,这是带回去给孁儿的,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罪证是被小离和蛟妖带走的,那么不在蛟妖身上就只会在小离身上,可罪证不是保命符,只会祸及性命。既然最合理的一种情况没有出现,那么只能说明,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或许都不是真的。人不会做不合理的事,妖应该也如此。
最好的办法,是亲自去审问蛟妖,那么一定会有最合理的真相。
“现在右骁卫看得死死的,谁都不让见。”杨钊骂骂咧咧。
“所以啊大哥,有一点我反而确信了,真武的手已经伸到了右骁卫,小离应该是真武故意暴露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右相知道罪证在哪,同时也是让全长安城都知道罪证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