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年底,25岁的李鹤提着行李,从“林达汽修”厂里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向旁边一家小小的凉皮店。
说起这家小小的凉皮店,它与李鹤的缘分还真是不浅。
两年前的春天,李鹤走进“林达汽修”厂的第一天,也是这家凉皮店开业的第一天。
中午李鹤出厂到附近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回来的时候,看见这家凉皮店,也许是他平时喜欢吃凉皮的缘故,他便想也没想就进了店。
凉皮店的老板是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女青年,扎着马尾辫,走路一晃一晃的。当她看见李鹤走进店里,柳叶眉下那双大眼睛,便马上灵光闪动起来,满是笑容的迎了上去,漏出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让人见了不由得心生好感。
“您要吃点什么?我这里有凉皮、米皮、擀面皮……”
“来碗凉皮吧。”
没等女老板说完,李鹤就打断了她的话。
“好嘞!您先坐会,马上就好,很快的。”
女老板说着转身走向店里的厨台,动作麻利的工作起来,不大会端上一碗凉皮,大方又有礼貌的放在李鹤面前。
“辣椒和醋自己放吧。”
李鹤点点头“嗯”了一声,拿起筷子拌了两下吃了一口,慢慢嚼了起来,不由得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继续吃起来。
凉皮店里没有其他人,陌生让两人保持着距离,也保持着沉默。也让小小的凉皮店弥漫着压抑感和拘束感。
李鹤的表现,女老板都看在眼里,为了缓解这种气氛,她还鼓起勇气主动和李鹤攀谈,热情的问问这问问那,时而还会“咯咯”地笑起来,让不爱多说话的李鹤也跟着会心笑起来。
“看你穿着工作服出来,应该是在这附近工作吧?”
“嗯,在旁边的汽修厂上班,今天是第一天。”
“巧了!”女老板拍了一下手,惊喜的说,“我这小店也是今天开业,你还是我这小店的头一位顾客呢。”
“是吗?”李鹤同样惊喜,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女老板,“我说你门口怎么放了那么多鞭炮呢,原来是今天开业啊,恭喜恭喜!”
女老板听了,虽然表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有着说不出来高兴,因为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个贺喜。
“那鞭炮是你自己放的吗?”李鹤边吃边问,“你真了不起!”
李鹤给女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那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女老板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往李鹤跟前走了几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今天开业,又没人帮我,只能自己壮着胆子放,谁知道都没人来。”
女老板说着不由得委屈起来。
“头一天的缘故,以后慢慢就会好的。”
……
说话间,李鹤吃完了,起身从腰间的手机包里拿出五块钱递给女老板。
“如果哪里有不好的,”女老板一边双手接钱一边问,“你直接说,我会好好改的”
“啊,没有没有。”李鹤抽了一张纸擦擦嘴说。
“你是小店第一位顾客,”女老板把五块钱放进自己的钱包,又从里面拿出两块钱,微笑着双手递给李鹤,“给你优惠两块钱,这是找你的零钱。”
李鹤用手指捋了一下他的黑发,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清澈的眼睛看了看女老板,高高鼻梁下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接过钱转身走了出去。
从这天起,两个陌生人的世界,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对方,影响着对方。
凉皮店的女老板名叫陆玉,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父母是传统的农民,农闲时,她爸爸就去做泥瓦匠,她妈妈则在家里干些家务活。陆玉初中毕业不久进了一家工厂,一干就是三四年。她那点工资顾她自己有余剩,顾家里可就差多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安于现状,后来就辞职回家了。不顾众人的反对,东拼西凑的借了几万块钱,第二年初春便开了这家小小的凉皮店。
凉皮店虽说很小,但对她来说,自己还是很满意的。她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切会变得更好。开业这天,她搬着小梯子在门口两边贴上红红的对联,又鼓着勇气亲手放了一挂鞭炮。鞭炮声声,震的耳朵嗡嗡直响,而自己心里却乐开了花。放完鞭炮,她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好长时间,也许是天气还有些冷,也许是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总之是没有看见一个人来光顾她的生意。她表面镇静,内心急的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得已安慰自己,说到了中午就好了。
就这样盼啊盼,终于盼到了中午,却还是没有人来,这下陆玉焦急的坐不住了,在店里不停地来回走动,一个没注意,进来一个阳光帅气小伙儿她还不知道。
李鹤的到来让她心里宽慰不少,也让她对李鹤的印象很深刻——永远也忘不了的那种。
随着时间的进展,陆玉凉皮店的生意慢慢变的好起来,和李鹤也慢慢变的熟悉起来。周围的人们也渐渐知道了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老板,有人叫她陆老板,还有人叫她凉皮西施,不管谁叫,叫她什么,她都笑哈哈答应着,从来不带急眼的。
时间长了,李鹤自己发现,自己在凉皮店里说的话比在汽修厂里说的多的多。自己想不通,不爱言语的自己,为什么在陆玉面前话会一下子多起来。后来还发现陆玉调凉皮用的小厨台旁边常常放着一个玻璃瓶,往瓶里加上清水,插上一朵从路边采来的月季花。刚开始问,陆玉只是笑笑说喜欢而已,随着两人日渐熟悉,李鹤才知道,她爸爸喜欢种养月季花,家里的小院里不仅种菜还种了许多月季花,她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自然受到了影响。前两年,她在《淇河晚报》上看到一首小诗,是写路边的月季花的,诗是分上下两部分,现在她已记不清全部了,只是对上下两部分的最后几句印象深刻,所以至今还记得。
思,心怀远方
行,不卑不亢
朝,沐浴晨光
暮,笑看斜阳
“我就觉得,”陆玉背完那四句诗,对李鹤说,“作者不仅写出一个人做事的态度,理想抱负,还写出一个人要心胸宽广,思想豁达。”
说着,陆玉看了看玻璃瓶里那朵月季花,接着说;“我在旁边放一朵月季花,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她,还因为我看见她就能想起这四句诗,而这四句诗又能激励我鼓励我。”
陆玉说完,默默看着李鹤,像一个回答完问题的小学生看着老师,心里忐忑而眼里却又期待着老师的肯定和表扬。
不懂诗歌的李鹤听完之后,对那四句诗并没有过多的感想,倒是对陆玉多了几分敬佩之情,由衷的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陆玉不好意思的笑了。
也许是陆玉的精神感染了他,也许是年轻人之间一种相互的激励,李鹤从那以后,再去凉皮店的时候,会时不时的带上一朵新开的月季花,把玻璃瓶里已经枯萎的换上,而此时的陆玉会报以微笑以示感谢。
2016年春天的时候,城管局为了城市的美观,让沿街的商家为自家的商铺做个门头,不能随便在门口放一块牌子就完事了。陆玉的店也不例外,她想,虽然自己的店小,可为了以后的发展,随便在门口放个牌子是草率了,也会让顾客对自己的店印象不好,不如趁机会,给凉皮店起个好听的名字,做个差不多的门头,把门口那个写着“凉皮店”三个字的牌子换掉,从此换一个全新的面貌迎接顾客。
起店名那里有那么简单,陆玉不仅上网查了查,还专门掏了二十块钱让起名的商家起名。起名的商家打印出二十多个名字给她看,让她自己参考决定。那些名字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无奈之际,想起李鹤,也许他能帮自己拿个主意。
她把那份二十多个备选名字给李鹤看,让他帮忙拿个主意,并许诺那天的凉皮随便吃不要钱。李鹤看了看那些备选的名字,笑了笑,说;“多简单的事,现成的有一个你不用,非要去花冤枉钱。”
“什么名字?我怎么不知道啊?”陆玉一脸疑惑地问。
“‘西施凉皮’啊。”李鹤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
“去,跟你说正经事呢,再这样我可跟你急眼了。”陆玉噘着小嘴白了李鹤一眼,“我都快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看着陆玉着急的样子,李鹤也严肃起来,心里却莫名的心疼起来她了。说;“不开玩笑了,你说吧,你起店名都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忌讳?我好有个标准。”
“嗯……”陆玉低头想了想,“起一个大大方方的,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就行。”
“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李鹤犯难的说。
“那多看几眼能记住也行。”陆玉降低了标准说。
李鹤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却不敢大声,怕伤了陆玉的自尊心。而陆玉也觉得自己的话幼稚了,低头也笑了起来。
“有好多店名都是老板的名字……”李鹤边说边思考,“老板的名字,陆玉,陆玉……”
李鹤在店里一边思考一边来回走动,陆玉坐在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两眼盯着他,随着他不停地来回移动,期待他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叫‘路遇凉皮店’吧,嗯,就叫‘路遇凉皮店’吧。”李鹤象是有所顿悟一样自言自语。
“‘陆玉凉皮店’?这不是用我的名字起的店名吗?”陆玉有些失望的说。
“不是你的名字,是‘路过’的‘路’,‘遇见’的‘遇’,是路过遇见,意思是路过你这里,遇见了你的凉皮店,那就进来吃碗凉皮歇歇脚吧。你看多好的寓意!”李鹤自信满满解释说。
“这不是和我的名字一个音吗?”
“是啊,这就叫一语双关”李鹤得意的说,“我保证只要能进一次店的人,绝对能记住这个名字。再加上你的手艺,那就更的记住了!”
“真的,假的?”陆玉不敢相信的说,“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太好了。”
“你看你,不自信了不是?”李鹤责备她说。
“那就按你说的,叫‘路遇凉皮店’,咯咯……”
陆玉说完爽朗的笑了起来,脸上又露出她那两个甜甜的酒窝。
几天后,“路遇凉皮店”的牌子挂了起来,陆玉依然在店门口鼓着勇气放了一挂鞭炮。
……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底,李鹤从汽修厂辞职不干了。临走前,他想再吃一碗陆玉调的凉皮,再跟她道个别,毕竟他还是很喜欢这位勤劳乐观的老板娘的。
“路遇凉皮店”只有一间屋子,所以门头上的牌子显的格外小。店里干干净净,挨着两面墙各摆着三张小的桌子,中间是窄窄的通道,再往里是陆玉调凉皮的小厨台。再往里,是用几块木板隔起来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小床和一个小冰柜,这是陆玉睡觉的地方,算不得卧室。
看见李鹤进来,正在小厨台边忙活的陆玉没有停下来,而是边干活边说;“今天是怎么了,半晌就来我这啦?”
“哦,我辞职不干了,来跟你道个别。”李鹤说着把手里的行李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在旁边另一个凳子上。
“怎么好好的不干了?”
陆玉知道李鹤是专门来跟她道别后,心里突然感到甜甜的,脸上同时也感到一阵热辣辣的,但她还是故作镇定的问了问原因,而后继续她手中的活。
“想换个环境,再提高一下自己的技术水平。再说这里的工资低,跟领导反应也没人理。”李鹤解释说。
“我看你就是嫌工资低。”陆玉笑着说,“找好地方了?”
“嗯,也不是多好的地方,就是比这里强一点。”
说话间,陆玉端上两碗凉皮。
“知道我要走,专门为我调了两碗?”
“美的你,还有我一个碗呢,我早上还没吃饭。”陆玉说着往自己那一碗里放了些辣椒和醋,拌了拌吃了起来。
“真没规矩,顾客还没吃呢,自己倒先吃起来了。”李鹤“抱怨”说。
“你找的新地方在哪里?”陆玉没有理李鹤,而是问他,“离这远不远?那边人多不多?”
“就在107国道,淇河大桥往南三四里地,一个叫‘众凡汽修’的汽修店。我过了年才过去,你说的那些我也不太清楚。”李鹤看着陆玉不再说笑,也严肃了起来,“应该是人多吧,反正那里有好几家汽修店。对啦,不要跟这边的人说实话,我跟他们说的是家里有事。”
“人家能看不出来?”
“反正你别跟他们说实话就行。”
“行,我就说我不知道。”陆玉说着匆匆地吃完了,“哦,我再去给你调一碗。”
“别,别。我吃完就走。”李鹤说着往嘴里赶忙扒拉几下。
“慌什么?又没人催着你回家。”
李鹤不好意思的笑了。
等吃完,李鹤从上衣兜里拿出五块钱给陆玉。陆玉没有接,白了他一眼,说;“这次不要了,算我请你的。”
李鹤把钱放在桌子上,却被陆玉拿起强塞进他手里,他看了看陆玉,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嘴唇没说出来,低着头把钱放进口袋,提着行李转身出了门,走向远处路边的公交站牌,只留下身后的陆玉在低着头苦笑。
“喂,喂!”
走了没多远,李鹤听见陆玉喊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陆玉笑了笑,大声问;“怎么啦?有事吗?”
“嗯——没有,你走吧。”陆玉站在店门口大声说。
李鹤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又走了。可是,没走几步,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又看了看陆玉,她还站在店门口微笑着看着自己。
“以后,你还会来我这吗?”陆玉大声问。
“会!一定会的!再来,一定先来你这里!”李鹤大声回答。
“咯咯……”
陆玉听了之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那么天真那么烂漫。
李鹤被陆玉的笑声感染了,站在那里也笑了起来,笑的那么憨憨的那么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