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陈廷恩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主动辞职的消息还是被三家有意识地传播出去,风言风语中,陈家人不但没有否认,相反却隐晦地承认了这是陈廷恩的意思,虽然大家更关心陈廷恩和李锦绣的关系的,但在这种传播中,也坐实了陈廷恩辞去会长的事情。
既然陈廷恩有意辞去会长,那新任会长是谁,由谁来担任,就是个大问题了,谁都知道,陈廷恩左右了宁波织造业已经四十年的时间了,新任会长是否还是陈家人,决定了宁波织造业的走向。
三家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无论是背后有势力的马家,还是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柳家,又或者道貌岸然的赵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会长这个职位。
想要当会长,自然要有规矩和人选,规矩谁来定,人选又由谁来提供,这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三家思来想去发现,还是绕不过陈廷恩这个老家伙。
可是,要如何去接触陈廷恩,又怎么去隐晦谈这件事,这里面的问题可就深了去了,但三家在此时此刻都明白,陈廷恩虽然有意辞职,却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彻底抛去他,相反,他最后时刻的表态,对任何一方都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所以,你认为,这是陈廷恩那老东西故意的以退为进?”此时此刻,马家老爷马彦卿看着身边的管家犹疑地询问道。
“陈家已经没有男丁了,他陈廷恩最后的家业,只能是托付给陈家的远亲,或是分家,或是变卖,所以,这个时候,他陈廷恩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有人跟他算账,陈家几代经商,即便是一年得罪一个人,仇人怕也能排成排了,更何况,商人,伤人,不伤人,何来钱财?他陈廷恩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即便是真能把这个李锦绣的肚子弄大了又如何,孤儿寡母,谁来照顾?既是如此,早早退位让贤,弄个好名声,说不定,找个靠山托孤,也是有的。”身边,管家马六听到老爷的询问,立刻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这些猜测有些事马六自己琢磨的,有些则是他听说的,而听说的这些事,更多的都是家里的伙计,车夫或是力巴从其他铺子的伙计车夫那里听来学来的,之后添油加醋地生描一遍,竟然能自圆其说。
马六本身并不懂其中的差别,但老爷在这里问了,他拼着自己的能说会道,照猫画虎地描述了一遍之后,竟然让老爷能微微点头,马六心里自然觉得高明了不少,半弯着的腰,也不自觉地挺起来一寸。
“这么说,怎么都要见见他陈廷恩了?”马彦卿看了看管家,淡淡地问道。
“见肯定是要见的,但现在恐怕是见不到的,张副官那里刚刚说他陈廷恩出去巡视铺子了,这里您就约到了,这是明摆着打了张副官的脸,陈家老头子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马六听到老爷的询问,连忙摆手说道。
“那你的意思呢?”马彦卿也觉得马六说的不差,于是反问道。
“要见,就见那个小寡妇。”马六想了想,低声说道。
“李锦绣?”马彦卿仔细咀嚼了这个名字之后,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向内宅走去。
马六自然不知道老爷在想什么,其实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赵家的管家赵钱孙,柳家的管家柳大象也都对各自老爷的态度捉摸不透。
原本他们以为各自的老爷们都对陈廷恩那个老不死的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后快,谁知道,当得知陈廷恩让出会长的职位后,三人的态度竟然顺便变得比小孩的脸还快。
不但绝口不提陈廷恩之前的种种不好,相反竟然筹划着想要和陈家拉上关系。
柳家的老爷柳是如明确告诉管家柳大象,要求无论怎样也要,一定要和陈家的管家陈福拉上关系,弄清楚陈廷恩到底在哪里,只要得到确切消息,务必要第一时间汇报。
赵钱孙也被老爷赵洪要求,务必弄清楚李锦绣的娘家人住在哪里,并要隐秘派个人与她的娘家拉上关系。
三家的管家得到的命令大抵如此,仿佛一瞬间陈家从三家眼中的万人恨,变成了万人迷一样,三家老爷都千方百计想要和陈家拉上关系。
这到底哪跟哪啊?马六,赵钱孙,柳大象都被弄的一脸懵,更是分不清老爷们葫芦到底卖的什么药。
三人本来平时的关系也不错,加上地位的缘故,之间也都算是说的上话的朋友,本来得到命令,三人都有想要互相碰头聊聊的心思,但老爷们却在吩咐了命令之后,着重提醒他们三人,务必不能把消息透露给其他两家。
这就让三人越发看不透了。
不过这些事情,轮不到他们看透,老爷吩咐的事必须要做。三人在得到吩咐之后,就分别各自忙碌准备起来。
对于三家来说,此时此刻的宁波织造业,也因为陈廷恩的忽然一招退避三舍变得暗流涌动,或许三家中,有的人认为这是陈廷恩的计策,但即便知道又如何?没人能对行会会长这块肥肉视若无睹,三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只要自家能拿下会长这块肥缺,那么也意味着必然会取代陈家,独霸宁波府。
而此时此刻,陈廷恩又是怎么想的呢?
作为搅动起这一切混乱的暴风眼,陈廷恩真的是甘心吗?他真放弃一切,毫无准备,任人宰割吗?
此时此刻的陈廷恩依旧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幽暗的房间内,哑巴女还在为他殷勤地换洗着脚上的伤口。
脚上的脚趾已经变得越发黝黑了,轻轻触碰,甚至都没有感觉,这让陈廷恩省了不少的心思,也让他能在这个难得的闲暇时光,好好思考一下陈家的未来。
陈廷恩退下来,真的是退避三舍吗?未必!陈廷恩认为,这是一招以退为进。
他退下来,必然会有人争会长的位置,会长只有一个,争的人却有三家,古代有个故事叫二桃杀三士,两个桃尚且可以杀死三位猛将,那一个会长的位置对于马,柳,赵三家呢?
三家合谋的事,陈廷恩早有耳闻,在宁波府浸淫多年的他,更清楚,三家是来者不善。当然作为本地的大家,陈家如果拼尽全力,与三家拼个鱼死网破,并不是没有可能,即便对方身后站着省政府和省主席。
但为什么要拼?鱼死网破听着悲壮,但背后却是无可奈何和没有退路,他陈廷恩作为陈家的族长,作为为陈家说话的人,为什么要拿整个家族的未来拼一个意气用事?开玩笑!
既然如此,那能拼的只有智谋和胆量了,三家想与陈家拼一下,陈廷恩乐的奉陪,但前提是,三家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团结一心。
想到这里,陈廷恩似乎已经看到了可能的未来,他残忍地笑了笑,对身边的哑巴丫头挥了挥手。
“丫头,我们再试试!”陈廷恩说着,蹒跚起身,向房间的深处走去,身后,哑巴丫头似乎看明白了陈廷恩的意思,起身羞涩地跟着陈廷恩走向书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