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宁波府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甬商行会决定重选会长,第二件事,是会长人选里有一个女人。
女人,你没听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甬商行会是什么地方?是整个ZJ省乃至中国都可以说的上话,递得上帖子的地方,这里出来的官员,大贾,比猴子身上的毛还多。
能当上甬商行会的会长,就意味着有了上达天听,下抵民心的权柄。
这样一个行会的会长,和女人有半毛钱关系?
可问题是,还真就有个女人被推选为会长的候选人!
这还了得,女人,女人当会长,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是在以往,别说被推出来,只是有人敢提出这话,无论男女,必然被甬商的掌柜们当街打死,因为这是比打人耳光还让人丢面子的事,家里都轮不到女人做主,更遑论偌大的甬商行会。
只可惜,这一次提出这个提议的人却不一般,放眼望去,即便是宁波府新上任的什么市长,怕也不敢驳对方的面子。
原因无他,提出人选的是宁波府内大大有名,甚至在整个浙江都名望甚巨的陈家老爷子,陈廷恩。
陈廷恩是何许人也?现任甬商行会会长,宁波三十六家绸缎庄的老板,手下掌握着整个ZJ省十一个府,六十三县内的生丝资源,行业内跺跺脚都颤三颤的人物。
如果陈家不点头,蚕农的生丝是不准卖的,陈家不先挑选,蚕都不敢尝第一口桑叶。陈家如果说今年丝绸不卖了,那么豪门大户的女眷就要因为没丝绸做衣服,得光着屁股不敢出门。
这样一位人物,别说提出女人参选会长,就算是提出让一条狗来当会长,大家也得乐呵着让狗汪汪两声。
可问题是,这位老爷子牵出来的可不是一条狗啊,是个女人,是个活生生,白嫩嫩,高挑挑的小媳妇。是他们陈家已经过世儿子的媳妇,是一个刚刚拜了天地,还没入洞房,老公就死了的小寡妇!
这样的人要是当了会长,就得带着大家去拜祖师爷,让大家一起跪在她的屁股后面!拜祖师爷还是拜屁股?这事想都不敢想!
这是逛窑子吗?简直就是瞎扯淡!
据说,当陈廷恩提出要让他的儿媳妇当会长的时候,三十多家掌柜齐刷刷的掏了掏耳朵,可在听了个清楚明白之后,脸色顿时被吓的煞白。众人或劝或求,或感叹或哀嚎,无一例外众口一声,纷纷希望陈廷恩能收回成命,甚至有些有点老脸的掌柜以辞工为要挟,希望陈廷恩能别丢陈家的老脸。
但无论掌柜们如何哀求,陈廷恩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脸上仿佛挂了霜钉了橛,看着三十多家掌柜的轮番表演之后,只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嫘祖,黄道婆是不是女人,既然跪女人跪了五千多年,也不在乎多个女人下跪。
这话堵的掌柜们哑口无言,只能忍气吞声,带着陈廷恩的名帖,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各家绸缎庄的老板。
当时的场面,也算是自古未见!三十六家掌柜的,进了门,不茶,不坐,行礼叩头之后,没一个人敢抬头把话说完,说完之后,抬头就走,急急如丧家之犬,在送客人的视线内,连车都不敢上。
即便这样,行会其他的老板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只有一句话可以评论!
选个娘们当会长,丢人啊!
丢人又怎么样?有谁敢当面冒头,去跟陈老爷子顶牛,去当面驳他面子? 别说宁波府,整个ZJ省,恐怕也没人敢这么干!
不能让女人当会长,又拗不过陈老爷子的大腿,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找个人竞争,竞选会长,把这个娘们灰头土脸地扫下去。
况且对于其他的绸缎庄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行会会长的位置,只要坐上,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要是坐上这个位置,到时候,行规,份钱,会长的话可是占着一大股的。
陈老爷子的话,几乎是将整个行会搅乱了,在掌柜的把话递过去之后,几乎每家绸缎庄都忽然热络起来,相熟的老板,纷纷招呼着自己的亲朋故旧,想办法出主意,都想着从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给自家的买卖争上一口。
至于每一个人,见了面的第一句话,无外乎,陈老爷子,聪明了一辈子,怎么就这个时候糊涂了呢?
陈廷恩糊涂了吗?!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时此刻,搅起这团风暴,并处于暴风眼之中的陈廷恩却出人意料地冷静。
庭院里,初开的栀子花抖着阵阵香气,仿佛儿媳妇李锦绣身上的体香,虽极力遮掩,但依然觅着边边角角的缝隙弥散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是年轻二十年,不,哪怕年轻十年,这个女子,也落不到自己那短命儿子手里,凭着陈家的财大势大,拿下一个落魄贵族家的小姐,比剪个指甲还简单。
只可惜,陈廷恩在十年前得了消渴症,这病好像地狱里给恶鬼们放的焰口,色香味什么都能看的见,却独独吃不下。每天只能靠着一口棒子面粥就着点驴马奶子,腌鹿肉苟延残喘罢了。
原本他寄希望于家里的独子,陈杰。
陈杰这个孩子聪明伶俐,教书先生为随陈老爷的心愿,特意赐了个寿作为表字,却没想到,名字叫了寿,人却偏偏缺了这个字,刚刚满二十五岁,就痨病上身。
中外医生,国手大夫,甚至巫医大神,都请了个遍,儿子的身子却日渐消瘦,末了一口口的喷血。
眼见了这幅光景,陈廷恩知道,儿子怕算是不行了,只能遂了别人的意,琢磨着找一方婚事冲冲喜,如果老天能赏个生机,说不定还能留个后。
陈家要冲喜,自然不能街上随便找个茅草丫头充数,陈家是什么,那是雕着狮子的门当,八个四对的户对,那是真金白银两万两银子捐出来的一品。虽然现在是民国,但老礼大家还是认识的。
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找个冲喜的丫头,也要找贵族或大户人家的庶出,等闲的普通人家,哼,想都不要想!
宁波府里,大户人家不少,想和陈家攀亲戚的更多,但陈廷恩是谁?这种事情他会看不透?攀亲戚?假的!借着陈家想谋夺点什么,才是真的。
抱着这个心思的人,自然一个也没落下,统统被打发走了,陈廷恩心里其实早有打算。
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