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　视觉媒介的力量和其应承担的责任

2009年，戴夫·卡罗尔（Dave Carroll）在抗议性歌曲《美联航摔坏了吉他》（United Breaks Guitars）的基础上拍摄了一个视频短片，作为对美国联合航空公司无视乘客合法权益的回击，这种方式相当富有创意。

这段视频预言了2017年发生的“美联航事件”。在这一事件中，一位美籍越南裔医生遭到暴力驱逐，头部严重受伤。为了给机组工作人员腾座位，机场执法人员随机选定这位乘客，要求其转乘其他航班。在遭其拒绝后，执法人员使用暴力手段，不但打伤了这位乘客的鼻子，还打掉了他的两颗牙齿。

“美联航事件”的受害者陶大卫医生（David Tao）的不幸遭遇被同机的几位乘客用手机拍摄下来，在他被强制拖拽时，视频被上传到了网络。很快，这段视频呈现出病毒式传播之态，网友、记者和脱口秀主持人针对这段视频发表了数百万条评论，而这些评论又滋生出了更多新的评论。

卡罗尔的视频短片《美联航摔坏了吉他》幽默而富有戏谑性，创意十足，而“美联航事件”中拍摄的这些影像则粗粝、直白，但拥有无可置疑的表现力，足见视频对我们的影响远超印在纸面上的故事。

全球超过30%的人都拥有智能手机(2)，他们不仅能通过手机观看影像和视频，还能拍摄和制作一些个性化的影像。其中一些视频成了“病毒”，就像陶大卫和卡罗尔的例子；有一些视频只有6秒钟，就像网络社交平台上的小视频那样。无论如何，这些视频都足以撼动我们的内心。青少年群体似乎还创造了自己的专属语言，比如我的小女儿和她的朋友们就喜欢用动图聊天。

2016年，开发社交平台的科技公司Snapchat更名为Snap。人们预估，Snap在2017年首次公开募股之后，市值将达到令人咋舌的240亿美元，而这家公司创立才不过5年，它的创始人也只是斯坦福大学的一群学生。Snapchat早期的版本只支持小视频，用户范围局限于青少年群体。随后，它的服务呈现爆炸式的成长，那时全世界每天有1.5亿用户点击观看的小视频总量超过100亿。曾经单一的播放平台分化成多个类型的频道，视频的内容也更加多样化和专门化。

这家公司还在其推出的AR眼镜“Spectacles”中内置了一个硬件设备，使这款能拍照的眼镜可以录制一段10秒钟长的小视频。这个设计谈不上新鲜，像索尼、谷歌和三星这样的公司已经申请了专利，但将视频捕获技术应用于眼镜，在几年前还被认为只能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甚至被看作天方夜谭呢。这种高科技眼镜将成为人类眼睛的有机延伸，使我们可以通过眼球的运动来激活和捕获影像。

我们对影像的渴望将呈现指数级增长，就像我们将在书中讨论的那样，这一趋势有着明确的心理动机和文化渊源。随着影像形式和内容的拓展，批判性地解读视频并有效地运用影像来叙事将变得越来越重要。

虽然我不再负责雅各布·伯恩斯电影中心的日常管理工作，而是发起成立了一家影视制作公司，但我仍与这家成立于2001年的非营利性机构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而在该公司，我们主要关注两大问题：你想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你想创造什么样的生活？我们的工作就是利用视觉媒介来探索这些问题。

2015年，我参与制作了纪录片《行星》（Planetary），影片使用了一些来自太空的引人入胜的影像资料，目的是帮助我们理解身为飘浮在宇宙中一块巨石上的居民，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2016年，我们拍摄并公映了一部专题纪录片《搅动和平》（Disturbing the Peace），影片讲述了一群以色列老兵和巴勒斯坦老战士化干戈为玉帛，携手谋求和平的故事。在更深的层面，这部影片与故事本身的力量有关：故事既能强化敌对的立场，也能创造化敌为友的新局面。

从我作为本书作者的角度来看，《搅动和平》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把《用影像发声的时代》中的一些技巧付诸实践。在拍摄《搅动和平》时，我们融合了4种叙事技巧来讲述故事。首先，透过镜头直接采访主要人物，使叙述的线索自然流出。其次，为了消解影片中人物与观众的分离感，我们利用技术手段将拍摄对象置于摄影机镜头的焦点上，而我则坐在摄影棚的一块幕布之后。我用这种方式和角色交流，使得角色直接面对镜头，直视观众的眼睛。再次，我们利用搜集来的影像资料交代背景，分享这些士兵的文化和成长经历，探讨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他们参与了暴力活动。我们还收录了数小时的真人影像，讲述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携手从事英雄事业的故事。最后，我们将这些人早年的记忆进行视觉化处理，因为此前并没有这方面的影像资料。由此，我们为观众塑造了一个情感空间，让观众可以更好地理解影片中人物的故事和经历。

无论是在拍摄过程中，还是在后期制作过程中，通过对电影结构的研究，我对“影像叙事者”这一身份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觉察到了视觉媒介的力量和应承担的责任。在作品成形的那天，那些引人注目、令人信服的图像和故事被“构建”成影片，这意味着我们所做的一系列选择足以震撼人心。

2016年7月，《搅动和平》在耶路撒冷电影节进行了首映。一周后，这部影片又在巴勒斯坦公映。当天，皓月当空，繁星满天，人们把幕布挂在了一段隔离墙上。成百上千个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会聚在钢筋水泥墙之下，凝神观看这部影片。

从私人的层面来说，我要将本书献给两个人：一位是我的祖母多拉·阿普康，一位是我的朋友、同事兼导师乔纳森·戴米。戴米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影像叙事者之一，他拍摄的电影题材多样，比如《沉默的羔羊》和《费城故事》等知名电影；他还拍过不少纪录片，如《农学家》《别假正经》和《我是卡洛琳·帕克》等。无论是拍摄电影，还是在生活态度方面，我都从乔纳森身上学到了很多。我要将本书的中文版献给我最亲爱的朋友乔纳森·戴米！

斯蒂芬·阿普康，于201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