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华北平原已经被热浪席卷,自然风中同样裹挟着一股热气,并不能使人们感觉到丝丝凉意,能够吃上一口袋冰,或者找到一片树荫乘凉,便足以让收麦的农民们感到十分满足了。
收麦,即使体力活,也是技术活,而且麦子从地里到仓里,还要经过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即割麦、打麦、晒麦、装麦,在那个没有大型机械化的时代,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靠人力完成。
当然,各家各户的男人们是收麦工作的主要劳动力,而老人、妇女、孩子也都要上阵做些辅助工作,保证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麦子收到仓里来维持这一年的吃食,其中有一项工作很受孩子们的喜欢,那便是拾麦穗。
拾麦穗是对人工收麦缺点的一个补充手段,因为在麦田里及从田里把麦穗运到打麦场的路上,多多少少都会有麦穗遗落,虽然一颗麦穗没有多少重量,但家家户户都有遗落,汇总起来的数量也是很惊人的。加之,拾麦穗不是一个很重的体力活,也没有太多技术含量,而且还能立马看到“真金白银”的收益,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确实是一项很合适的“工作”。
舒家庄的小学和镇里其他的小学一样,在收麦最忙的那几天,都统一放了“麦收假”,老师们可以安心回家收麦,而孩子们也高兴地可以参与家里的收麦工作,因为“干活”了,孩子们就会有冰棍可以吃。
舒川行和舒诚一大早就赶着驴车去田里割麦了,李花和赵敏霞则去收拾自家的打麦场用来放收回来的麦子,而舒坦还在家呼呼地睡着。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舒川行和舒诚爷俩儿已经从田里收了一车麦子到打麦场,李花在打麦场等着舒川行爷俩儿,赵敏霞则在收拾完打麦场之后回家准备早饭。舒川行爷俩儿把麦子卸下车之后,便和李花一起回舒诚和赵敏霞住的新院吃早饭。
“那小子还没起呐?”舒川行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问正在从锅里往外收拾早饭的赵敏霞。
“是,还睡着呐,昨天晚上又和舒海那帮小子们跑着玩去了,昨晚跑累了这是,我去叫他起来。”赵敏霞说着把早饭端上了桌子。
“叫他起来,今个让他也去地里捡捡麦穗啥的,省得他自己在家到处瞎跑。”舒诚一边吃着饭一边说。
“好,一会儿我给他找个家伙什儿,让他拿着去拾麦穗。”赵敏霞说着往里屋去叫舒坦起床。
赵敏霞叫了好几声,舒坦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
“快起来了,去洗脸,吃饭,吃完饭跟着你爷爷和你爸去地里拾麦穗。”赵敏霞一边说着,一边给舒坦往身上套着背心。
“嗯,昨天海洋他们说这两天拾了不少麦穗,换了好几根冰棍,我也要换冰棍吃。”舒坦半闭着眼,伸着胳膊让赵敏霞给他往身上套着背心说。
“行,你老老实实的,别到处乱跑,到时候跟着你奶奶拾麦穗就行,拾得多了,给你买冰棍吃。”赵敏霞说。
一说给买冰棍,舒坦便完全醒了,自己穿上半截裤和凉鞋,下了炕去洗脸吃饭。
赵敏霞叫舒坦起床的这个工夫,舒川行和舒诚已经吃完早饭,爷两个拿着装满凉白开的水壶便又赶着车去田里收麦子了。
“舒坦他娘,我把饭放锅里了,一会儿舒坦吃饭你再给他拿出来,我先去地里了哈。”李花在院子里喊着说。
“娘,您先去吧,我把这小子伺候完就去地里面。”赵敏霞一边叠舒坦的被褥,一边冲着院子里喊道。
舒坦起床后简单洗了把脸,刷了牙,赵敏霞给舒坦把早饭从锅里拿出来,舒坦便自己吃起来,趁着舒坦吃饭的这个空档,赵敏霞在院子里把舒诚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等着舒坦吃完饭,赵敏霞又把锅和碗都刷了,然后便换了干活的衣服,准备去地里割麦子。
“舒坦,拾麦穗的篮子我给你准备好了,我骑车带你去地里一块拾麦穗。”赵敏霞对舒坦说。
“妈,你骑车先去吧,一会儿我锁门,我走着去地里就行,坐车子太硌得慌。”舒坦说。
“咱家的地头你认识吗?”赵敏霞问。
“认识,不就是祖坟旁边那个水井,然后再往南顺着道走就到了。”舒坦说。
“嗯,对,那你别走错了,这一会儿天就更热了,我先骑车走了。你别忘了锁门。”赵敏霞一边嘱咐着,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行,您先走吧,我一会就锁门。”舒坦说。
赵敏霞骑车走了之后,舒坦在家里又躺了一会儿,天已经慢慢热了起来,舒坦把舒诚的草帽从门框上拿下来戴在自己头上,拎着篮子,锁上门,往地里走去。走了约摸不到二十分钟,舒坦看到了自己家的地头,也看到了家人都拿着镰刀,弯着腰在割麦子,板车从毛驴身上卸了下来,横在地头,毛驴则被拴在地头的电线杆上,静静地卧在地上。
“爷爷、奶奶,我来拾麦穗了。”舒坦一溜小跑地往自己家地里跑着、喊着。
舒川行似乎听到了舒坦地声音,手持镰刀,直起身,回头看了一下,看到舒坦正往地里面跑着。
“呵,你看这小子,跑得可带劲。”舒川行撩起已经湿透的背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和正在割麦的其他家里人说。
“嗯,就是太胖了,你看这一跑。”舒诚也直起身来休息,并回头看着儿子舒坦说。
这时,李花和赵敏霞也停下了,都直起身来,舒坦也差不多跑到了跟前。
“爷爷,我要吃冰棍。”舒坦冲着舒川行说。
“呵,你这还没干活就开始想吃冰棍了。”舒川行笑着说。
“你把篮子拾满,拾满了,让你爷爷给你钱去买冰棍。”李花对着舒坦说。
“娘,你歇会儿,你看着他,和他一块拾拾麦穗,这一车也差不多了,这快十一点了,这一车满了,咱就先不割了,过了晌午,凉快点儿了再接着割麦子。”舒诚对李花说。
“是,娘你歇会吧,我跟着爹和舒诚他们割就行。”赵敏霞说。
“去吧,你看着舒坦点,别让他乱跑。”舒川行对李花说。
“奶奶,你跟我一块拾麦穗吧,这样就快了。”舒坦笑着说。
“好,我跟你一块拾麦穗。你们一会装车,我再过来。”李花说。
舒川行、舒诚和赵敏霞继续割麦子,李花和舒坦去拾麦穗,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李花见舒川行和舒诚开始套驴车,把一捆捆的麦秸往驴车上装,便让舒坦自己接着拾麦穗,她过去帮忙装车。
李花正在帮着装车,就听舒坦坐在地头上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
“那小子怎么了?你去看看?”舒诚先听到舒坦的哭声,看到舒坦坐在地头,对在驴车另一边装车的赵敏霞说。
“怎么了?”赵敏霞没有听清舒诚对她说的话,侧过身来问舒诚。
这时候,舒川行和李花也看到舒坦在地头坐着哭。
“舒坦他娘,你去看看舒坦怎么了?咋还哭了。”舒川行对儿媳妇赵敏霞说。
赵敏霞这时才看到舒坦坐在地头上,便小跑着往舒坦那边跑去。
“怎么了?扎着脚了?”赵敏霞看着边哭边捂着自己脚的舒坦说。
“妈,我脚疼,你看看,你看看。”舒坦一边哭一边说。
赵敏霞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舒坦的脚是哪里破了,结果看到是脚心被蜜蜂蛰了一下。
“你穿着鞋怎么还被蜜蜂蛰了脚底?”赵敏霞问。
“穿着鞋,越走越滑,我就把凉鞋脱了,没看到地里还有蜜蜂。”这时舒坦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只是还在呜咽着说。
赵敏霞起身去自行车的车筐里拿了水壶,用水给舒坦冲了一下脚,然后用兜里带的手纸仔细地给舒坦擦干净脚,可以看到舒坦的脚心肿了很大的一个包。这时候,李花也走了过来。
“脚被扎破了?”李花问。
“没事,娘,被蜜蜂蛰了一下,我看没太大事,让他在这坐着就行,一会儿我骑车驮他回去。”赵敏霞说。
“你爹他们把车装好了,天也热了,你骑车回家先做饭,我背他回去。”李花说。
“怎么还背他回去,让他坐我车后面,驮他回去就行。”赵敏霞说。
“我不坐自行车,硌屁股,我让我奶奶背我。”舒坦有点撒娇地说。
“不听话。”赵敏霞有点生气地说。
“没事,我背背我大孙子,以后老了背不动他了,还得让他背我呐。”李花开玩笑地说。
“不过……”赵敏霞还想说。
“没事,没事,你先骑车回家做饭吧,回去给他们爷俩买点啤酒啥的,这一上午也挺累,中午歇会还得打麦子压麦子,凉快点还得接着割麦子。”李花说。
“行,那娘你慢着点,这小子有点沉。”赵敏霞说。
“妈,记得给我买冰棍。”舒坦插话说。
“对,给我大孙子买冰棍。”李花笑着说。
赵敏霞收拾了要带回家的东西,便骑车先回家做饭了。舒川行坐在驴车上赶着毛驴往打麦场走,舒诚骑着车子在驴车后面跟着以防麦秸掉下来。李花则背起舒坦往家走着。
“奶奶,到家给你冰棍吃。”舒坦老老实实地在李花的后背上趴着说。
“嗯,我大孙子还疼我,还知道给奶奶吃冰棍,以后奶奶上年纪了,你也得背奶奶。”李花笑着说。
“嗯,背奶奶,背奶奶。”舒坦也笑着说。
正午的太阳放射出“毒光”,让人觉得皮肤好似针扎。豆大的汗珠从李花和舒坦的脸上滚落下来,好在那顶草帽给这祖孙两个提供了一点庇护。突然一阵风起,除了带来一丝丝凉意之外,还有那成熟的麦香味。还没有被割的麦子随着阵风摆动,这祖孙两个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金黄色的麦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