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远道而来的国王陛下

“我是莱斯图斯王国国王，米尔尼克高地的守护者——你或许听人谈起过我的姓名。”

巫师取下兜帽，露出完整的相貌。

自称国王的不速之客长相古典俊美，一头金发长及腰部，拥有绸缎般耀眼的光泽。而莫甘第一眼看见的，是他领口璀璨夺目的徽章，以及衣摆上下反射光芒的纹路。

真金。

莫甘脑海里第一个念头非常直接：无论是不是故弄玄虚的骗子，这都是个有钱人。

相遇开始，巫师的神情便肃穆庄重，令人无法忽视或小觑，“不必称我为陛下，如有必要，可以直接称呼我作为常人的名字——路西法·莱斯图斯。”

虽然凛然而有威势，但他说话的语气和措辞却不算倨傲，仅有的疏离感应当源自于音色语调中自带冷然与坚定。

莫甘当然听过“路西法”这个名字，只不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无法轻易把名字的主人认作“常人”。

这似乎不合常理，也显得不太尊敬。

如今莫甘所在的地方位于艾弗森大陆的西南侧，科尔王国滨海的山区，而在北侧隔海相望，便是人们所说的“双胞大陆”中艾弗森大陆以外的另一方，米尔尼克大陆所在的位置。

抛却依附更大势力存在，栖居于岛屿或与世隔绝的小国，两块大陆上共有四个强大的公国。

林木茂盛、种族繁多的科尔王国；草原遍地、武运昌隆的克罗利王国；科技发达、人口密集的丹顿王国；以及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其中最神秘也是最遥远的莱斯图斯王国。

两片大陆上的王国统领通常以自己的国名为姓，只为强调自己既是公国的首脑与领袖，又对国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皇族生来便需要将任何以国家为前缀的城镇纳入守护的范畴，这是维系他们统治的重要因素。

正因如此，王位的归属有时甚至超乎血统。

以丹顿王国为例，他们的国君已经连续五代不是相同血脉，甚至有一代并非人类而是人鱼族精英——丹顿王国以能力任命领袖，更替原因并非革命，而是传代的“继任”。

相对保守遵循惯例的前提以外，莱斯图斯王国仍旧与众不同。

这个神秘的国度位于米尔尼克大陆的极北之地，王城地势高峻，几乎不与外界沟通。起码在科尔王国的土地上，鲜有人自称莱斯图斯的来客，也听不到来自这个异乡的新闻。

新闻不新，旧事倒如雷贯耳。尤其是关于大多数故事的主角，莱斯图斯国王路西法·莱斯图斯的部分。

人们都说，莱斯图斯王国的国王是一名残忍暴虐的天才巫师。

克罗利王国的圣骑士曾率兵北上，希望和神秘叵测的邻国建立邦交，却在翻越高山时被莫名出现的雷云截断了去路；丹顿王国对莱斯图斯的矿产动了心，调遣精英仿造通行令混入城池，却在发信回报的第二天被连人带马扔到了自家国都门口，一个个栽了个底朝天。

连科尔王国都曾与莱斯图斯有些渊源，只不过发动进攻的并非皇室或者军队中人，却和莫甘自己有点微妙的联系。

这次，当事者恰是条龙，也是龙族在科尔王国边疆的聚居地魔龙谷的族长，被同族称为“魁首大人”的领袖——赤焰魔龙西尔维奥。

魔龙与国王的战斗毁天灭地，战场从米尔尼克高地一直延伸到了北海东部的边缘，途经数百座村庄与城镇、山峦和森林。

极寒冰霜、汹涌龙焰与海中腾空而起的滔天巨浪交织，幸好还有一层不知道由谁架起的防护罩，否则连克罗利王国的边境岛屿都要遭到波及。

有关战斗的完整过程和缘由，大多数人知道的只有结果的缩影：老龙最后带着一身伤口越过了克罗利王国的领空，留下完好无损的莱斯图斯国都，继续伫立于皑皑白雪之中。

天气魔法、速度魔法、乃至破坏力可怖且种类繁多的元素魔法……

法师术业有专攻，依照元素亲近程度分别擅长不同派系，只能施展与自我属性亲近的高级法术本是魔法学习的基础常识，但路西法的出生与存在打破了这一点。

时至今日，即使几乎从不参加王国间法师的较量，他仍在默认的排名中享有一席之地。

现任莱斯图斯国王的所有事迹中，最令人胆寒的是九十七年前的惨案：传言中说，路西法刺死了莱斯图斯前任女王、也正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赛琳娜，同时波及导致数百平民横死街头。那是令路西法登上王位的“繁星陨落”事件，真相究竟如何至今不为人知。

据说那时，莱斯图斯王国远没有现在这样与外界隔绝，完全封闭。虽没有确凿证据，现场唯一存活的现任国王自然是最大嫌疑的拥有者。

只是无论现在还是当初，从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向这位魔鬼般强大又权势滔天的巫师自找麻烦。

路西法·莱斯图斯就任的时长超过了大部分普通人一生的时间，他的凶名也在数十年前就已传遍大陆。介于法师的寿命短则百岁、长逾千年，也没有人会质疑传言中的暴政仍会延续。

跨越整个双胞大陆，没有一位大法师敢挑战那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天赋——但现在，有个“路西法·莱斯图斯”来到莫甘的面前，很是坚决的说要教会莫甘“如何杀死我”。

莫甘实在没法把这种奇妙事件和事实画上等号，只得继续端详这位奇怪的客人。

或许都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但首先，这得是‘你真正的名字’。”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莫甘还是率先开口，“先不提这种通知式的要求我无法理解，你该怎么向我证明你是路西法·莱斯图斯？”

巫师的关注却偏离了主题。

他表情疑惑，“通知……式？”

“……你可以理解为，不给任何选择的直接告诉我这件事，这个举动。”

莫甘也知道自己习惯性的用词对这片大陆的原住民不是平常能听到的说法，尤其对方比较注重奇怪的细节，而且居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国城邦……

不对，他现在只是自称是那里的国王——莫甘发觉自己把结论确定的实在太早，或许是被他的气质所影响。

虽然面上不表，莫甘有些疑惑，但不完全是因为现在的情境，而是因为面对面观察这么久，凭借自己习以为常的观察能力，他竟然没从这位巫师身上看出一点富贵、优雅与强大外的端倪。

在莫甘的经验里，越地位崇高的人应当越难以琢磨、值得警惕。

虽然心机并非具有强权的必需品，但维系这种地位的理由也是一部分的个人实力。莫甘有理由相信，眼前这个自称莱斯图斯国王的狂徒理应颇有心机，只是他找不到证据——他没有从“路西法”的身上看出什么，也没有见到撒谎的现象。

只是世界上大抵没有叫作“国王证”的东西，尊崇如国王也一时想不出证明自己是自己需要用到什么证明材料。巫师低头默默搜寻了片刻，一无所获，只能握住胸前那块领主徽章，展示在莫甘的眼前。

“这个图案，我不知道科尔王国的基础课程里会不会教……”

“是不是纯金？”

莫甘突然打岔。母亲是女王的密友，自己又在宫廷教师的指导下长大，他当然知道一方领主的徽章该是什么图案。

只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并不在此。

“金？”巫师有些迷茫，“我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

他掂了掂重量，抬起另一只手在徽章顶上拂过。

霎时间，巫师的掌上首先凭空升起了一点浅蓝色的火焰，游走在腾空而起的徽章四周，金色的块状物品随之溶解成涌动着金芒的液体，盘旋在巫师的掌心。

指尖骤然收束，火焰瞬时化作冰霜，圆球也随着抓握的动作迅速凝结成一个金属的圆球。

结束以后，圆球悬在空中，随着默念迅速化作了初始的形状。布满光泽的金属似乎化为了任人揉搓的面团，自己凝聚成型，原封不动回到了巫师手上。

而巫师的手一如刚才的骨节分明，浅淡的肤色与融化的金属明艳的色泽泾渭分明，从指尖到掌心没有一点异状。

——足以融化黄金的炽热高温，却被这样轻描淡写的动作巧妙操控在了安全距离以外。

莫甘默数着这些见闻。

除了最基础的隔空取物，还有引火术、冰霜咒、还原术、还包括之前见到的瞬移术。法术的施展流畅自如，连属性相克、截然相反的类型切换都没有阻碍。

回忆着这些过程，莫甘不得不承认，如果眼前不是那位广为人知的天才法师，那一定得是个闲得蛋疼的冒充者。

不仅需要预判他验证莱斯图斯国王仅有的公开特质能够使用的伎俩，还要浪费各种高精度魔法卷轴，只为骗取一个只熟悉特定咒语的年轻商人的信任。

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过夸张。

但这种比前世电信诈骗，“秦始皇诚邀英豪投资军队，事成将榜一大哥立为国师”这类消息还扯的情况，实在让莫甘不得不保持着基本的警惕。

就算是真话，究竟有什么奇葩的脑回路或事件，能让一个国王莫名其妙的提出这种要求，大老远跑来找上自己？

莫甘一向认为探究欲是致人亡故的危险源泉，但起码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些好奇。

“既然您给出了这种诚意，我也愿意相信这一点……但能不能告诉我，您是路西法·莱斯图斯本人，又为什么要找人将你杀死？为什么要这么做？找的人又为什么是我？”

比起求证，还是先问出一些话中最大的槽点。

“……或许实际情况比较复杂，但大概就是这样。”路西法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比较容易产生误解的说法，微微沉吟的同时抿了抿嘴，“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中了一个魔咒。”

“什么？”

“许多年前，我因魔咒被分为了两个个体。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的能力与外表相同……性格相异。他现在占据了莱斯图斯王国，而我需要找到一个人，来杀死另一个我。”

莫甘审慎地指出问题，“既然你们的能力相同，为什么你不自己解决掉这个分身？”

即使掌握王国的路西法·莱斯图斯强大无比，如果有一个和他完全一致的分身，又并非那个为人憎恶的暴君，他大可以联合其他的法师甚至国家的军队，直接众志成城、上门决斗。

人多势众就可以取胜，又何必找到他这样一个除了血统和小钱，暂无特殊之处的商人？

如果是来让他游说相当于自己半个干妈的女王出兵征伐，建立合作关系，莫甘都能理解。

毕竟比起其他公国，科尔王国是唯一近百年没和莱斯图斯王国直接冲突的强大公国。

只是莱斯图斯阁下显然并不了解这方面内情。

相处到现在，莫甘也察觉到巫师的表述存在一定的合理性。起码他面对的这个莱斯图斯阁下，确实并不像是传闻中谋杀亲生母亲上位，残忍而颇具野心的人。

或者说完全不同。

这当然有可能只是表象。

说到这个问题，路西法比较犹豫。

“按照常理，我确实可以和另一个自己决斗。但我们是两个不同的意识体，两面但凡相遇，融合就无法避免，哪种意识能占据上风外界也无法干涉，往后更是同生共死，没有回头路。正因如此，我必须规避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在能挽回前找到另外的转机。”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被你选中的保险？”

“保险？”国王陛下的关注点很偏，然而还没等莫甘做名词解释，路西法也发现了这只是一种听不明白的感慨，不必太过在意，“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你可以直接开口。”

“什么都可以开口？”

路西法点点头，“有求于人的是我。如你所见，我并非广泛认知中不讲理的暴君，也愿意付出力所能及的代价换取你的帮助——如果接受我的建议，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坦诚相待。”

看来他对自己的名声很有自知之明。

“莱斯图斯阁下，恕我直言，比起这种复杂奇怪的说辞，还是先用你其实是莱斯图斯国王秘密的双胞胎兄弟，准备寻找助力推翻亲人暴政这种类型的说法更好接受一些。”

路西法愣在当场。

这种表情告诉莫甘，他也是第一次发觉竟然有这种变通的解读，貌似比证明自己是莱斯图斯的神秘国王，试图解析一些闻所未闻、稀奇古怪的魔咒更有说服力。

“既然如此，莱斯图斯阁下，不如先进门一叙，我给您泡一壶花草茶。”

莫甘·格兰德从不做亏本生意，前提甚至不只是生意。

只要有利可图……

哪怕他认定对方的预想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一名伺机而动的金币爱好者，也不会放过谋取利益的绝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