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麻皮蝽事件

一直以为,我只是不太受同学欢迎,还不至于被人讨厌,直到今天,才知道以前的想法大错特错。

当时,语文单元测验时间已经过半,教室里非常安静,连墙角高处,一只鹿蛾在蜘蛛网上扑腾翅膀的声音都听得到。我正揪着头发,苦苦回想“绕树三匝(zā)”的下半句,过道另一边的陈梦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震得窗玻璃都有些微微作响,窗外树丛里的麻雀也受到了惊吓,扑棱棱好一阵腾空之声。

讲台后面的监考老师猛一抬头,眼睛瞪得滴溜圆,像一只警惕的狐獴(méng):“怎么回事啊?”

“怪……怪物……”陈梦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当然对怪物感兴趣,赶紧扭头瞧去,不禁大失所望,心说:嗐(hài)!我还当是什么毒虫猛兽呢,原来不过是只小小的麻皮蝽(chūn)。

监考老师走了过来,一皱眉:“哇!臭屁虫啊,谁能借我两张餐巾纸吗?”

一分多钟过去了,没人搭理,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答题。再看陈梦,眼睛已经红得像小白兔了。

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噌(cēng)地站起身,走了过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那只虫子,往窗边疾走。它还来不及放屁或者装死,就被我甩进了外面的树丛。

“你……不怕臭啊!”监考老师皱了皱眉。

“不怕啊,我很小心的。我抓的是它的前胸背板,没碰到它的臭腺(xiàn)。”

“前胸背板?臭腺?”

“哦,这是专用术语。而且,我也不觉得它臭啊!”见大家都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我赶紧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一开始闻起来,或许有点臭,可闻习惯了,就觉得和香菜一个味儿了。科普书上也说,它们的气味源于同一种芳香烃(tīng)。更何况,我只是用手抓,一位生物学家有一回看到三只甲虫,因为两只手不够抓,还把一只放屁虫含嘴里带回家了呢!”

我本以为能把同学们逗笑,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却更厌恶了。

“怎么这么恶心啊,捉了臭屁虫,居然跟没事一样。”

“这算什么,他上次还把一只鼻涕虫放在手心里瞧个没完呢!”

“还有呢,一次,他特意指给我看,树上有只造桥虫,看得我呀,头皮发麻。”

“我亲眼看到他把有虫卵的树叶摘下来,若无其事地放进衣兜。”

“他还会把死苍蝇、死蚊子收集起来,喂蜘蛛吃。”

“他和天牛说话,说了好久。”

“到底是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没人管的孩子,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和他一个班,可真倒霉。”

“还好啦,又不是和他坐同桌。”

…………

他们或是摇头,或是撇嘴,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我特意看了眼陈梦,她眼里竟没有半点谢我的意思,反而挪了挪凳子,往她的同桌靠了靠。

回到一个人的座位,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昨天复习到的题,也忘了该怎么答。我正用铅笔头猛戳手掌心呢,监考老师敲了敲我的桌子,抛下了一张餐巾纸:“交卷前,记得把手擦一擦。”

我紧咬嘴唇,点了点头,抓起餐巾纸,把碰过虫的那只手擦了又擦,直到把纸擦破。然后抓起卷子,往讲台上重重一丢,跑出了教室。

接下来的体育课也很糟糕。起初,我还天真地以为,我的乒乓球水平进步了,发出去的球,没人接得住。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他们是在嫌我的手臭,不愿接我的球。我只好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几个球,走到角落里,一个人对着墙打。

放学后,我照例一个人回家。快到校门口时,顾闯忽然笑嘻嘻地从斜刺里蹿出来,朝我竖了两个大拇哥。我心里好不感动,心说:想不到班上唯一支持我的,是你这个捣蛋鬼。

我赶紧向他抱拳致谢,他的两个大拇哥却忽然往下指了,然后冲我扮了个鬼脸,用铜锣似的嗓门,摇头晃脑地唱起了他新编的歌:“怪怪龙(dì dōng),韭菜炒大葱。摸了臭屁虫,浑身臭烘烘。”

刹那间,我有种细嚼慢咽地吃下了一整颗柠檬的感觉,眼睛里、鼻子里、心里,都是酸酸的。可我还是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大庭广众之下,男孩子怎么可以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