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人星球

猿类聪明可爱,却极其危险。不同文献的观点不一,但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非人类的灵长目动物的强壮程度是同体型人类的两倍。stronger, pound for pound, than humans: M. C. O’Neill et al. (2017). “Chimpanzee super strength and human skeletal muscle evolution.” PNAS 114 (28): 7343–48; K. Bozek et al. (2014). “Exceptional evolutionary divergence of human muscle and brain metabolomes parallels human cognitive and physical uniqueness.” PLoS Biol. 12 (5): e1001871. doi: 10.1371/journal.pbio.1001871.它们大部分都长着又长又尖的犬齿,犬齿的威慑力强,在打架的时候偶尔也能发挥作用。圈养的动物常会想尽办法咬伤人类,将心比心,如果你只能生活在医学实验室破烂的动物园或哪个混蛋的车库里,你会不会感到无聊、生气,甚至有些愤恨?电视节目中的猿类幼崽看上去可爱又天真,但等它们长到10岁,就会变得喜怒无常、十分凶狠,特别是长期被圈养的那些,它们前一分钟看起来还很悠闲平静,下一分钟就有可能抓破你的脸。

我了解猿类的个性,所以在看到接下来的画面时,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是2008年夏末,我来到艾奥瓦州的大猿基金会。我在他们宽敞的现代化基地,透过养育区的小窗户观察红毛猩猩的活动。在窗户的另一侧,罗布·休梅克正淡定地往“阿祖”嘴里倒入混有双标水的无糖冰茶。阿祖是一只250磅重的成年雄性红毛猩猩,它的脸像棒球手套一样厚实,力气大到能轻松扯断罗布的胳膊。当然,罗布也不傻,他和阿祖之间隔着坚固的钢围栏。尽管阿祖看起来十分享受这种待遇,目光中透露出友善,但我认识的猿类学者一再向我保证,我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圈养的猩猩不可能配合研究工作,而且,不论多么自负、多么不明事理的研究机构负责人,都不会自找麻烦去尝试跟猩猩合作。但现在,罗布就在我眼前,把价值上千美元的双标水喂到了一只红毛猩猩的嘴里,就像在家里浇花一样轻松。

让我倍加震惊的是,这将是人类历史上首次对猿类的每日能量消耗(每天共计消耗多少千卡的能量)进行测量,意义重大。我们将全面观察猿类的新陈代谢引擎:它们的新陈代谢引擎和我们的一样吗?和其他哺乳动物的一样吗?或者,在它们毛茸茸的橙色表面之下,是不是有令人激动的新东西等待我们去发现?

我试着降低自己的期望,并告诉自己我们也可能发现不了任何有趣的东西。一个多世纪以来,学者们都在研究动物的基础代谢率(BMR),即实验对象在静息状态下每分钟消耗的能量有多少。有人认为,灵长目动物缓慢的生命节奏和低新陈代谢率有关,因此基础代谢率也比较低。20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学者研究了这种假设,并为此主动发声。比如,布赖恩·麦克纳布认为,哺乳动物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与饮食习惯的多样性有关,而且它们都和基础代谢率直接相关。proponents of this hypothesis, like Brian McNab: Brian K. McNab (2008) “An analysis of the factors that influence the level and scaling of mammalian BMR.” Comp. Biochem. Phys. A—Mol. Integ. Phys. 151: 5–28.这个想法看起来很美妙,因为生长和繁殖都需要能量,快速的生命节奏当然也需要快速的新陈代谢引擎。faster pace of life presumably requires a faster metabolic engine: T. J. Case (1978). “On the evolution and adaptive significance of postnatal growth rates in the terrestrial vertebrates.” Quar. Rev. Biol. 53 (3): 243–82.可是,严密的数据分析推翻了麦克纳布的想法。分析发现,灵长目动物的基础代谢率跟其他哺乳动物的没有任何不同之处,无法解释它们特殊的生命节奏。进一步的研究发现,人类、猿类、其他灵长目动物乃至其他哺乳动物的内部结构都差不多,起码在新陈代谢方面如此。studies built upon these results, and a consensus developed: P. H. Harvey, M. D. Pagel, and J. A. Rees (1991). “Mammalian metabolism and life histories.” Am. Nat. 137 (4): 556–66.不同物种只是外表不一样罢了,就像把不同款的车壳套在同一款引擎之外。

图1-3 人类首次测量猿类的每日能量消耗。通过坚固的钢围栏,罗布把混有双标水的无糖冰茶倒进阿祖的嘴里(右边是阿祖模糊的身影)。随后,等阿祖接近罗布,双脚朝向护栏时,他便可以收集红毛猩猩的尿液样本

不同哺乳动物能量消耗趋同的观点已成为共识。20世纪90年代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本科,21世纪初在哈佛读硕士研究生。我在这两所学校都研习了该观点,并将其忠实地运用到我的论文中。但我和大多数科学家一样,生性多疑,并产生了离经叛道的想法。以前的结论是通过测量基础代谢率得出的,而这种研究方法在我看来大有问题。基础代谢率是在实验对象处于静息状态(几乎睡着)下测得的,因此它并不能代表生物个体在全天不同状态下的能量消耗,而只是生物能量消耗过程中的一个切片。此外,基础代谢率很难测量。如果实验对象情绪波动较大,体温较低,生病或处于生长期,测量结果就有可能被放大。不出所料,许多灵长目动物的代谢数据都是从相对温顺的猴子和猩猩幼崽身上测得的。

不过,一小部分研究者使用的方法令人兴奋。他们通过一种基于同位素的复杂技术——双标水法——测量不同物种的每日能量消耗(每天所有的能量消耗,而不只是基础代谢率)。他们发现,许多哺乳动物的能量消耗数据都不一样,这似乎反映了它们的演化和生态特征。于是我开始思考,人类和其他猿类的新陈代谢机制有没有可能不一样?如果不同,会怎么样?这对人类、猿类及其他灵长目动物的演化史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不幸的是,研究哺乳动物困难重重,我们似乎没有获取这些问题答案的有效手段。

我第一次去大猿基金会的经历让我豁然开朗。他们有两个大型又先进的场馆,一个给罗布用于红毛猩猩的研究,另一个用于倭黑猩猩的研究。室内和室外的区域都很宽敞,还配备了全职工作人员和全套的研究器材。保持猿类良好的精神状况和生活质量是场馆的首要任务,所以科研项目的设计一定要考虑到趣味性,无论如何,实验只是猿类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们不会被强迫配合研究。总之,这种研究项目没有侵入性,不会让实验对象感到痛苦,也不可能会伤害实验对象。

在这次来访的过程中,我谈论起双标水法的应用:它是如何被用于研究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的新陈代谢及演化的,以及如果能用它来研究猿类的每日能量消耗,将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居然还没有人这么做)。我向罗布解释道,这种方法很安全,在人类的营养学研究中得到了普遍应用。我们也许能通过这种方法对圈养猿类的饮食和能量摄入情况进行测量:这些猿类只需要喝下双标水,而我们只需每隔几天收集它们的尿液样本。我们有可能把这个方法用在红毛猩猩身上吗?

罗布说当然可以,为了检查它们的健康状况,他会定期收集大部分红毛猩猩的尿液样本。

“这是真的吗?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问罗布。这对我来说简直难以置信。“把它们叫过来就行了。”罗布答道。我们聊天的地方就在室外活动区的围栏旁。罗布将目光投向洛基,这是一只4岁大的雄性红毛猩猩,它一边玩一边看着我们。接着,罗布说:“洛基,过来一下。”罗布的语气不像在叫一只宠物狗,而像对他的侄子说话。洛基走到围栏边,罗布对它说:“我看看你的嘴。”洛基随即把嘴巴张大。“耳朵呢?”罗布问道,洛基把耳朵靠在围栏边。“另一只。”洛基又把另一只耳朵靠过来。“谢谢!”罗布检查完后说道。然后,洛基就蹦蹦跳跳地去玩耍了。

“我们也可以让它们把尿撒在杯子里。”罗布说,此时我仍然沉浸在刚刚的画面中,满怀期待,“就是有个问题……”

果然有问题!我心想,现实总是没那么美好,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

“如果尿液洒出来会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我说,“我们只需要几毫升用于分析……”

“那就好,”罗布说,“因为我们有只名叫纳比的成年雌猩猩,它总是用脚拿杯子。”

我感觉自己好像《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我仿佛一下子离开了堪萨斯,来到了艾奥瓦,正在和巫师聊天,而书里的小矮人则是这些身披橙色长毛、手足并用的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