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声

梦辰汐只身一人到达黎昌越府邸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她在大院里伫立良久,内心五味杂陈。

一生所爱,竟是一向敬爱的叔父亲手送到身边的一把利刃,多年挚友,两面为人。

她在这场精心布置的牢笼里,苟延残喘,可偏偏肩上的重担又叫她停息不得。

黎昌越一身戎装,推门而入时,瞧见梦辰汐的那一刹那,大梦初醒。

昨日夜里他向城外放出消息,军队已然集结完毕。

回府也只是来拿回在他麾下的西辰兵符,准备次日便攻破锦官城。

却不曾想过,梦辰汐会出现于此,他本能的想要逃避现实,正欲离去。

“黎昌越。”梦辰汐在他转身之际猛然叫住他。

闻声黎昌越身形微滞,茫然,疑惑,紧张,恐惧,再到释然,各种情绪刹那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缓缓转身,对上那双绝望到无神的双眸,“这个名字许久没人叫了。”

“你竟承认的这般坦然,倒叫我活脱脱的像个傻子!”梦辰汐红着眼眶,许是心痛的锥心刺骨,她竟有些直不起臂膀。

黎昌越见到这一幕心如刀绞,千言万语尽数堵在口中,只得咽下这诸多苦楚。

“什么陈三愿,什么温扶狸,一个个精心欺讽我的骗局罢了!”

大璇湖的水,向东流,淹没了海,变成了红。

“阿缨,你不曾了解东岳灭亡的过去,不曾亲眼目睹那一片片尸骨未寒的枯骨。”

黎昌越手持长剑,两人对峙而立。

“是,身为梦家儿女,我没资格评判你的过往,可怜你多年忍辱负重,为何不一早在霓霞宫将我斩于剑下,免得你苦心孤诣的骗我十一年!”

黎昌越这步若是踏过去,将剑刺入她的胸膛,亦可了结多年夙愿,可是当他决定逃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后的复仇之路不会好走。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肃静的气息,黎昌越说的这句话噎的梦辰汐久久无言。

“原来一切因果皆由我而起。”梦辰汐怅然若失,无力的垂下眼眸,四行清泪随之滑落。

一愿桃香满院,二愿清辉拂照,三愿朝暮为伴,岁岁常相见。

如若当年生辰她并未许下这三个心愿,十载光阴里所遭受的一切利用与欺骗全然不会发生。

黎昌越渐渐平复了心绪,静默良久,“阿缨,你该回去休息了。”语气平淡如水,就像是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梦辰汐苦笑一声,“我还能回去吗?”随后她一步一步走到黎昌越身前,就如同抽走她所有力气一般,身体轻伏在他的胸膛。

“陈三愿,你可要想好,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你我兵剑相向,我定会亲手杀了你。”梦辰汐踮脚凑到黎昌越耳边,语气平淡的像是陈述家常一般。

闻言黎昌越如鲠在喉,“你错了,阿缨,世上从无陈三愿,今后你要杀的人,叫黎昌越。”黎昌越半抬起的手臂始终没有勇气环抱住梦辰汐微微发抖的身体。

梦辰汐不会拿西辰作为赌注,如今梦秧已死,西辰无主恐遭大乱,家国之责令她无可推脱,所以今日绝不可让黎昌越跨出这道门。

被尖刀刺入腹部的那一刻,仿若一股尖锐的寒风,直透心底。

刹那间,梦辰汐的心跳好似疯狂的鼓点,无规律地跳动着。

黎昌越紧咬着牙关,承受着这股剧烈的疼痛。

刺入的伤口不深,可偏偏叫人站不稳脚步,痛,又说不清哪里痛。

梦辰汐打了个寒颤,受惊了一般向后退去,鲜血染红了手掌,尖刀如同烫手山芋,顺着裙摆滑落在地。

“乌苏城归还于你,但锦官的一草一木你休想染指分毫!”话毕,她便转身夺门而出。

那一刻,她的内心如同蓄势待发的洪流,被一道道堤坝紧紧束缚,终于在行至门口之际,情绪如同洪水猛兽般爆发,她终是抵不住这锥心般的痛楚,毫无防备的向后倒去。

从未质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今日放任彼此离去,亦是二人之间最无声的告白。

黎昌越察觉到异样,不顾身体的疼痛,几个跨步行至梦辰汐的身后,将她稳稳拖住。

以他如今所筹势力,带兵杀入锦官不难,兴许是天理昭然,不忍百姓无辜受牵,但国耻未雪,他怎可留恋儿女情长。

黎昌越轻抚着她的脸颊,在此地豪无保留的展露心声。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黎昌越欠她一条命,如若没有梦辰汐生辰许下的三个心愿,黎昌越早就成了西辰地牢里的一名刀下亡魂。

他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催眠自己,始终未对她下手,却不想这样的机会曾有无数次。

如今朝日寻宫内平乱,锦官城也不大太平,黎昌越将梦辰汐送至宫门口,还未来得及处理伤口,就被守卫的士兵收押于地牢。

眼看无法向城外递出消息,黎昌越倒也不急在一时。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里,早已时境过迁,唯一不变的便是无尽的悔恨。

待梦辰汐醒来,黎昌越早已被救出锦官城。

梦家嫡系血脉已断,继位之人另选旁支,奈何各室宗亲荒淫无度,皆是一群酒囊饭袋之徒,无法安定民心,为顾全大局,她只得牺牲自己。

西辰飨铧二十六年秋,先王突而崩殂,护国公朝冽之子朝日寻定乱安民有功。

内外文武群臣,合词劝进,碍难从命,但今国有外患,念群臣不可无主,上承天道,下顺臣民,不忘君恩,故今时,衹告天地,即皇帝位,梦辰汐立而中宫皇后。

霓霞闪烁天边如光辉拂照,百亩桃香令人魂牵梦绕,还有一位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