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闹钟发出数声尖锐的巨响。
一堆破铜烂铁中，突然一个瘦削的身影坐了起来。脸上还顶着不知道是睡前还是睡觉时蹭上的灰印子，乔小乔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纤细的双臂落下时正好一拍，闹钟停了。
这是个老式的机械闹钟，虽然显示屏已经坏了，根本不能用来看时间，但好在声控功能还完好，时间可以问，也可以定闹钟。
至于准不准，乔小乔并不在乎。
当你的工作只是捡垃圾时，你也不会在乎自己几点上班的。
但是这几天里乔小乔还是得定个闹钟，以防自己一觉睡过头。
前几天在垃圾场淘货的时候，老杨好心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告诉她这两天半夜时，菲诺斯智能会来十七区的销毁厂倾倒大量废弃零件，搞不好这次真能淘到点值钱货。
“菲诺斯怎么会来咱们这儿报废？”毕竟，这种顶尖的智能义体公司，听说只在富得流电的那几个片区开，像是上东、活水。再怎么要处理垃圾，也用不着跑到这个穷乡僻壤。
十七区的街上，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称得上审美污染的义体人——在这儿，多数人穷得买不起全新的、套装的义体。普通人用的货，不是黑市流通的玩意儿，就是销毁场捡来的垃圾。
乔小乔作为赛博世界少见的纯人类，为了避免别人看她势单力薄就来欺负她，常年穿着宽宽大大的黑色棒球外套，囫囵个罩住了她瘦削的躯体，只有一双白净的小腿露在外面，但也时常印着几道灰痕或血迹。
再加上她的巴掌小脸上一双凶狠锐利的眼睛，又黑又亮。有时也的确能让人忌惮不已，怀疑她独自流浪底气是否来自于某种具有强大攻击性的义体改造。
老杨自以为俏皮地跟她挤了挤眼睛，眼角纹和额纹沟壑纵横：“所以它们才只敢半夜来啊！上东区和活水区最近好像管得更严了，赛博格不允许无故拆解，含Error37组件的、含钕磁体的统统不让填埋，谁知道菲诺斯是不是有啥违规的产品，不敢就地埋了！”
乔小乔眼神一暗，讽刺地笑了一声：“菲诺斯敢研究Error37？有钱人就是爱玩刺激的。在自己身体里埋了颗定时炸弹，哈哈，有意思。要是真的，不知道菲诺斯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金体。”
Error37本名Arror37，是金体公司研制的Arror系列四年前的一次迭代版本，这一系列原本是为了防止各类义体移植时人体排异反应过强而研发的神经组件。
老杨撇了撇嘴：“菲诺斯哪能跟金体比，至少当初金体卖的组件普通人都还买得起。菲诺斯……就是上东那帮有钱人的走狗！”
Arror37原本专攻内骨骼移植时的排异反应，据说一度被誉为义体时代的一个里程碑发明。
但投入市场后不久就出现了极端异常：部分用户出现了神经系统不受控的情况。
Arror系列的研发厂商、当时义体移植行业的龙头老大，金体义体，用整个公司的辉煌为这场事故买了单。首席工程师在从他们总部的办公地点摩天塔一跃而下之前，留下了最后一行字：I confess: This is an error.（我忏悔：这是一个错误）
自那以后，Arror37就被人们叫做Error37了。
不过Arror系列的其他版本和内容还是继承了金体的尖端技术，甚至部分还是不可或缺的基础技术，此后突然强势崛起的菲诺斯智能接管了全部专利。
但Error37再也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过。
如今上东和活水突然出台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政策，不让销毁Error37，只能说明一点：
Error37又重归江湖了。
Error不在江湖，但江湖尽是Error的传说。虽然异常情况确实可怕，但没有出现异常的情况下，内骨骼和原生体的完美融合，使得人体的机械化程度整体提升一个台阶，在性能上直逼赛博格体（即人机融合体，只保留人的大脑，成功后基本不被视作人类。）
乔小乔捡了这么多年垃圾，都是在跟十七区差不多的贫民区垃圾场转悠。像Arror这种全系列可达到3A级别的组件，除了黑市里偶尔出现的无人问津的高价货，几乎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菲诺斯的垃圾里，肯定得有不少Arror的报废品吧。
老杨聒噪的声音又清晰了起来：“总之菲诺斯每年天文数字的研发经费，说不定就有一笔是花在研究Error上的。这组件的问题要是能解决，它们又有新的摇钱树了。而且要生产Error就必须用到铍9，上东他们干脆一起禁了。依我看，菲诺斯突然跑这么老远来扔东西，除了有好东西，说不定还会有点违法的玩意儿。”
说到这儿老杨难得的正经了一下：“小乔，我知道你要钱不要命。但是菲诺斯水深得很，要是半夜跟着它们屁股后头去捡，还是保命第一，要遇事儿了你撒丫子给我跑。”
“说不定他们看上我天赋异禀，把我改成赛博格实验体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乔小乔翻了个白眼回击。
但她知道老杨是好意。
自从她流落到十七区（贫民区就是连名字都不配，只有编号），只有老杨还愿意偶尔跟她说两句话。
她是个看起来就营养不良、没有亲友的小姑娘又怎么样？十七区这样的贫民窟，人人信奉丛林法则，心比机械还冷。人们已经习惯了弱肉强食的规则，不因为你弱小而去主动伤害你，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
乔小乔刚到十七区的时候，刚好是从区域边界的南口销毁场路过，正巧碰上一家OEM（代工工厂）倾倒完废弃的接口配件，她就在成山的垃圾零件堆里扒拉，找备用的太阳能板，多少能卖点小钱，那行路的口粮和用电都有办法解决了。
老杨那时候是那家OEM的卸货司机，一集装箱的零件眼瞅就要倒下去时，他看到了垃圾山里一个小小的背影好像在动。
乔小乔之所以每次都能容忍公鸭嗓的老杨在她面前不着四六地成天废话，就是靠着在心里默念
看在他救过我一次的份上，忍了忍了，忍了忍了……
但老杨的小道消息有时候还是挺靠谱的，比如这次。
菲诺斯倾倒下的垃圾山，像黑夜中比夜色更深的怪兽，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背后的月亮好像都黯然失色了。
若是别人，只能看到这样压抑的黑暗景象。但这座塞满了高级碎片的垃圾山倒映在乔小乔眼中，如星河般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