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颜袅袅要借着从窗纱外透过来的微弱光亮，才看清梳妆台前坐了一个人。
男子背影高大，脱去了亲传弟子的雨过天青色法袍，只着白色中衣。发丝披散在肩头，脖颈微垂，正凝神对镜自揽。
待听见他们前来的声音，才慢慢合上梳妆镜。
镜前，竟放着一把断裂成两截的柳叶大刀。
真实之书却仿佛来了兴趣一般，提示着颜袅袅：“你的师兄，原本是个刀修，他面前断裂成两半的柳叶型大刀，就是他的本命法器——婆娑。曾经有人形容他舞刀是——身若惊鸿莺穿柳，刀似追魂不离人。才筑基后期，就摸到了刀意的门槛。现在，却是可惜了……”
颜袅袅看着那把大刀，刀身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炼制而成，哪怕是断裂成两半，也丝毫不损其刀型流畅，在这昏暗的室内，竟还隐隐散发出幽光。
刀裂，而魂还在。
颜袅袅也觉可惜，好奇地追问道：“这刀不能修复好了吗？”
对于刀修、剑修来说，刀剑就如同第二条命，刀剑一断，甚至可能会摧毁其道心。
“你师兄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刀断了，而是他如今无法修炼。”
无法修炼？
竟然这么严重？
难道是受了什么伤？
可是，她记得师尊是修医道的，难不成竟然连师尊也治不好师兄的病？
“对，只要他一催发灵象，全身就会经脉断裂、灵气倒泄。”
颜袅袅倒吸了一口气！
平常，她们需要不断吸收外界的灵气以巩固修为，甚至增益进阶，如若是灵气倒泄出去，如何能进阶？
岂不是修为停滞不前？
而在对战时也需要先催发灵象，灵象就相当于灵力的载体，无法催发灵象，那不就只能被动不发？
尤其是对刀修来说，被动不发大概就如同原地等死那么难受吧？
更别说，师兄的刀也断了……
即便素未谋面，可颜袅袅的心也揪紧了一下。
无法修炼，刀器断裂，道途何续？
江上影缓缓转过头来，颜袅袅这才看清师兄的模样。
许是在室内呆久了，师兄的脖颈上透着一股病态的白，嘴唇也没了血色，高高突出的颧骨破坏了柳叶双眉的秀美，双目无神，似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这就是小师妹？”
声音枯哑，让颜袅袅耳边一阵炫鸣。
“见过师兄。”
江上影原本不想见小师妹，怕他这副面貌会吓到小师妹，他在脑海中设想了很多画面，小师妹是会吓到晕过去，还是会躲到师尊身后嚎啕大哭？
亦或者像那些人一样，投过来厌恶、同情、害怕等等让人感到不适的视线。
可是都没有。
那双乌黑的双眸里，澄净得如同一汪清泉，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
仿佛他还是个正常人一样。
怎么可能呢？
他有时候，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都会觉得恶心。
江上影眼底似乎有光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何不染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发暖，轻声向颜袅袅解释着江上影如今的状况。
颜袅袅听罢，竟然和真实之书说的相差无几！
而且就连师尊也没有办法治好……
“是为师无用。”何不染语音低沉，有时他在想，他修的这医道，真的能治病救人吗？
如果是，那为何连自己弟子都医救不了？
“师尊，您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江上影安慰着师尊，他没有怨恨过任何人，毕竟，落到这步田地，并不是别人害的。
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问题罢了。
而师尊，为他遍寻医师、求尽灵药，终不得法。
他身为弟子，怎能心安理得看着师尊为他忙活？
如今，师尊新收了小师妹，或许他也该放心了。
颜袅袅暗叹一声，难不成师兄就只能这样了？
却听真实之书说道：“未必。”
“未必？”颜袅袅赶忙追问道。
“你师兄又不是中毒，也不是得病，怎么会治不好？”
“那……”颜袅袅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得病，也不是中毒，那怎么会连师尊都治不好？
“你师尊是走进固定思维模式了，不过，你师兄这样确实会让人误导是被下毒了或者受伤了。”
“不是中毒不是受伤，那是什么？”颜袅袅反问了一句。
“袅袅，你说什么？”何不染听到颜袅袅突然出声，便问道。
颜袅袅唬了一跳，才知道刚刚自己不小心将反问真实之书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我说师兄这种情况会不会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伤……”
但说着说着，颜袅袅也觉不妥，这不是在质疑师尊吗？
师兄这样，不是中毒、不是受伤是什么？
一催发灵象，就会经脉断裂、灵气倒泄，这一看就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嘛。
无法修炼，再加上师兄如今脸上遍布的青筋，那不就是像中了毒一样？
“不是中毒、不是受伤……”何不染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末了，却大笑起来，可紧接着又如同陷入困境的妖兽，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呻吟。
！
师尊这是哭了？
颜袅袅呆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现在要做什么？
拜师第二天，就把师尊惹哭了！
她她她……她要怎么办？
江上影也不知所措，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拳，自他这副模样以来，师尊为他尝试过任何诊治的法子，请别的医师看过，甚至是师祖一些老前辈，都没有任何办法。
可师尊眉头都未皱一下，继续翻遍医书、找尽天材地宝，还安慰他一定会治好的。
如今……
何不染单手翻转，幻化出一朵绿莲来。
绿莲环绕着江上影转了一圈，复回到何不染身前。
江上影垂首，遮住了暗淡的双眸，又是这样，师尊都不知试过多少次了，都没有办法，他很想劝师尊就这么放弃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枉我修什么医道，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一朵绿莲将愣在原地的颜袅袅包裹住，颜袅袅闻到熟悉的莲花香，回过神来。
“吓到你了吧，袅袅？”何不染指尖微动，却不敢逾矩，只能温声安慰着弟子。
颜袅袅摇头，被这绿莲灵象和莲花香围绕着，仿佛处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并没有什么不适，相反还很舒服。
“师尊？”江上影也是第一次见师尊这样，自他拜师以来，师尊从来都是淡定从容，温和不迫，何曾有过这副模样？
“徒儿，是师尊错了，可笑至极哈哈哈可笑至极！”
江上影和颜袅袅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是同样的疑惑和担忧。
“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江上影垂眸想了一下，好像是师妹说了那句话后，师尊才这样的。
“错了，我们都错了！”何不染却摇头道。
江上影欲言又止，怎么可能错呢？师尊修医道，绿莲一过，人的身上有任何问题都能知晓，从而师尊能对症用药，而且师尊救治了无数病人，就连各种毒症都不在话下，更别说如今师尊是拥有元婴期修为的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