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路上

我公然现身在雍州四日,又在永乐王府呆了半天一夜,天明将踏出永乐王府之际,王府的总管陆玉忻提醒我,从昨夜傍晚,府外已经有人在候着我了,碍于王府威势,没有踏进百丈之内。

我谢她好意,说道,王娘才歇下,我当然不会在雍州城里打起来,扰她好梦。

陆玉忻见我如此晓事,略有失笑,嘱咐我一路保重。

出了王府,我没管候我那人在何处,只管几下踏步,点着各家屋角,纵越出了雍州城。

与此前多次一样,扑来的那么多条身影中,也只有一个能勉强追得上我。

看来,将三个月不见,这厮的伤势也是又养大好了。奇道子那掌未免差点火候。

也好,我心法境界突破后,还没有正式找人练过手。

放眼天下武林,也只有这厮还能送我好好练练。

待到无人的山间,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待到过招三百,我也明显感到了这厮的进益,看来在与当世大成武者顶峰的奇道子的交手中,他也不是没有收获。真是托我的福。

“月娍给我治了伤。”大护法忽然用他一贯沙哑生锈的嗓音说。

“你很得意。”我不辨喜怒。

“只是告诉你。”大护法同样不辨情绪。“我一直被你打伤,都是月娍给我治。”

“你这回话有点多。”想起过去那么多次受伤,我都是靠自己弄点药咬牙挺过来,而这厮竟然有天下最好的武医道医者给他诊治,我的声音不免泄露了一丝气愤。

又过了几十招后,大护法忽然又说:“阳氏又得了用,月娍给我治伤,才留到现在。”

我眯眼道:“你告诉我这些,什么意思?还是说,你这几个月想通了,准备踢了萧霸天,投奔于我?”

大护法没有说话,过了几招才回我:“不是。”

“既然如此,你又做出这样一副良心未泯、通风报信的模样做什么?你非要为贼作伥,注定你死我活,难道还有什么可说?”

我愈说愈气,原本还有保留的较量逐渐放开死手:“我早就说过,你若在萧霸天手下有什么难为,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与你一起解决,可你从不听我给你的机会,现在这样子又是怎样?二心骑墙吗?”

我一脚将大护法踹飞倒地,紧随而上反折他的手腕,将他手上的长剑利刃直抵上他自己的颈边:“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还是跟萧霸天?”

他盯着我不说话。又恢复了他固执而阴沉的缄默。

我冷道:“你很好。下一次,我一定杀了你。”

他在交手后就知道他这一遭打不过我,才把如今月娍在魔宫的安危系于他一身的情况告诉了我,虽然在保他自己,但也确实保了月娍一命。

我答应过月娍的女儿会将月娍活着带出魔宫,此事涉及武英大长公主给月氏一族的一诺,不能轻易食言。

丢开大护法。我撤身而去。不到几息,身影消失在山间。

我能察知我如今的身手,在突破我道的迷障后,虽然同修无垢心法,但被萧霸天引去走了邪路的大护法已经不堪为我的对手,那么现在如果我要冲去魔宫杀萧霸天,应是不在话下。

我在去往魔宫和去往江湖各地的路口挣择了一番,终是,往江湖各地而去。

萧霸天于我深仇血恨,两年以来,我每一天睁开眼,都恨不得能立斩此贼,但我清晰地认识到,单杀一个萧霸天,还不足以覆灭整个积累六十年的魔宫。

一腔孤勇,乃匹夫之志,要成大事,须得策动人心。

我向天山去了信,将萧霸天走火入魔、命将不永的消息透过天山温氏绝密高效的情报网通传给江湖各地名门正派的掌门人。

接下来,我将一个个拜访各地最具代表性的地方大派,一探他们在得知此消息后的反应虚实,以便确定哪一些是在被魔宫打压二十多年后,仍然血气尚存的江湖门派,可以在此后为我所用。

三个月后,我访完东南,启程北上,又是一年秋试将近,一路上经过不少赴京参试的才子。

看着这些才子中无一个是女子,我心中漫起冷意。这世道,女子之数占一半,却任是将天下的话柄都给男人说去。可笑之极。

天生女子,岂由得如此践踏!

瞧着几个脑满肠肥,坐在锦盖华丽的敞风马车内,连考试路上都不忘对女扮男装跟路服侍的丫鬟动手动脚的纨绔,我点起几枚石子,弹断了其孽根。

杀猪般的大叫起,我才勉强觉到受用些。打马掠过。

看过这些人,我不免想起同样要上京考试的方佲。

河里郡传来的消息告诉我,这半年来,方佲除了每个月上街发包子,就是一心读书。

方家长辈都盼着他能在今年的秋试中给方家争脸,在府中时候,不仅没有受到什么苛待,反而很受方家照顾。

方佲请我给他庇护,甚至不惜献身给我,只不知,如此受方家厚待的他,要我庇护他什么。

不过,虽然我的确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我同时认为,他的安危他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

譬如他人在我的眼线范围内,那么我可以授意保他无恙,如果他遭遇大祸,我不太忙,我也可以亲自出手。

但如果他离开了我的眼线范围,譬如他在赶路,而我的眼线都是有自己的事的,我不会专门为自己这样的私事而劳动一个眼线来跟他一路,这个时候,他须得自求多福。

我是在距离京城八十里外的官道见到方佲的。

出了方家,失去了盼他成才的生父与为大局考虑的方家长辈的照顾,他看起来并没有自求到多少福气,被方家嫡系的两个少爷赶到跟挑担的一起走路了,烈日炎炎,汗流浃背,待到歇息处,他们甚至指挥小厮马夫们将荫凉处占满,不让他进。

两个嫡系少爷喝水,站在太阳底下拿着册书遮脑袋的方佲看起来也很渴,但他显然有过经验,并没有上去问他们要。

便在太阳底下热着,渴着,盼望着这一路早点结束。

突然,一个竹编斗笠带着一阵风停到他头上戴稳。

他轻掀斗笠,抬头过来。见我正慢笑看他。

他呆了一会儿,顾不得,直直向我奔来,背上满满甸甸的书箧发出闷闷的响。

我在马旁站直身子,将他稳稳抱了个满怀。

两个方家嫡系少爷,和他们的小厮马夫都看傻了眼。

毕竟天热,不能久抱,我放开方佲,见他一眼不错地满满地看着我,几要说不出话地喜极而泣,我好笑地按按他干涸的唇瓣,“明明那么渴,还有泪流?”

方佲涩声道:“我以为……”

我从马背上解下水囊递他,“以为什么?”

方佲接过水囊,眼边挂着干干的泪,看着我,摇摇头,对我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可是……真的很久了。姐姐。”满含着思念的声音带点小小的试探的幽怨。

我并不否认:“是啊,我看你也长高了一些。”

方佲喝完水,我带他上马,他坐在马上对他的两个堂兄拱手,简单道了一声“先行一步”,便没有再多解释。

由得二人在马后骂骂咧咧,说他怎么敢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跑了。

“姐姐,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不会,不过,等下回再撞上,我会敲掉他们一人两颗门牙。”

大概是想到那场面有些滑稽,方佲笑出一声。

我说:“没割掉舌头已经很仁慈了,不是?”

方佲肯定笑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