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王娘(1)王令

倏然间,一女一男两个侍卫对我拔了刀,女侍卫的刀更快一些,要呼来我脖子上,我以二指将刃轻夹,稳稳止住炽烈冲袭而来的刀气,在我颈项边两寸。

我身后左右的乞丐们被突然的惊变吓得退避不及,扑倒一地。

我淡淡一笑,对书吏官说:“请大人转告王娘,云州冯蓁慧愿于某日未时正,拜访府上,如蒙不弃,请于适时一开府门。”

我放开了女侍卫的刀刃,对她稍事一颔首,让开书吏官案前的位置,往城门行去。

男侍卫在我身后说:“她真的是冯蓁慧?”

“冯蓁慧是什么适合用来撒谎的名字么?”

“也是,能被江湖上魔宫追杀两年,还安然地活着,也只能是这气度了,不过,咱们就这么放她进去了?王娘知道,不会怪罪吧?”

女侍卫声线铿锵,一如出刀干脆:“凭你我,也拦不住。”

书吏官感叹说:“英雌出少年,真年轻。”

我在雍州城门口自示了身份之后,城门口来往的人中就有人盯上了我,企图跟踪。

不过在我步履实踏地穿过了城门后,他们就很快失去了我的影踪。

老老实实走城门,而不是越城墙,意在表示我对雍州永乐王的尊重,可不是给这些牛鬼蛇怪机会拿住我的行踪。

陈国继承前梁天下,分州郡七十六座,永乐王上任近三年,她治下的东南雍、尧二州,我也是第一次踏入。

东南临海,多水乡,风土人情与西南和北方都大有不同,我看得颇新鲜。

时至初夏,春衫轻薄,与别地最大不同,是街道上来往行人中,女男参半,老少各占几分。

不似别的城池,街道上都见不到几个年轻女子,更别说大户人家的闺中女子,即便有,也是乘在轿中,或者以幕帘遮面,就像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在定下买主之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否则便是自掉了身价。

可人又岂能与物品相提并论。

我自小就极不喜欢在街上看见那些薄纱遮面,生怕被人瞧了去的姑娘,在外人面前就要被几层护避着,即使迈出了大门二门,也仍然被一层无形的巨门阻拦,让她们不能与这外在的大千世界有任何自主的联系。

就像农户牵上街待售的羊羔,在没有人买下之前,羊羔只能在农户三步之内,因为农户绝不放松手里的索绳。

不过,雍、尧二州已是不同,归为永乐王的辖地后,第二年,永乐王便颁布了令:天生女子,立于天地间,俯仰无愧,何惧人目,何惧人言,自即日起,如非疾患特殊,闺门女子在外不再以纱面视人,同时,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何女子可自由进出任何场域,包括祠堂,若有违此令者、拒不履行此令者,立斩其父!

此令一出,当地大家族男子纷纷哀嚎,上报永乐王倒行逆施,违背祖宗规矩,让女子随意抛头露面,伤损风化也就罢了,这个他们还可以暗中管束好自家的,让她们“自愿”不上街,问题尤其是,女人怎么可以进祠堂?

只是让她们拥有这个权力也不行,老祖宗们知道,会震怒的呀!

对此,永乐王的回应是:你们哪个老祖宗不是女人生的?天地集造化于女子之身,生恩如天之恩,由得你们哪个长成了一副七尺之躯而忘记了赐予你们一身血肉的是何样人?要忘记可以,把一身错生了的皮肉剐了,就当你们一个个都不曾被女人生养过,届时你们才算有资格来与本王一论女人长短!

永乐王这边,在二州士绅等带头反对的大户人家看起来,简直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果然,这天下怎么能交给女人治理,她们得到了权力就会胡来,先帝也是,怎么好好的就把雍、尧二州划给了一个女人呢?

不过这话他们也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在台面上拿出来说,眼下只有等京城的关系活动,希望朝廷能管管这个无法无天的永乐王娘。

然而,雍、尧二州隶属自治,统制意义上,已经是国中之国,朝廷管不了,真要管,除非动兵,但这事严格来说,是地方礼俗的改制,最多成与不成,没到需要朝廷大动干戈的地步,皇帝也只能简作申饬,让永乐王适当体察民心。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尤其是对永乐王这样一意孤行的王,要是她是能瞻前顾后的性子,当年又岂会连以霸道著称的先皇陈武帝的意思都敢违背,直接取虎符策动十五万大军奔袭北疆。

没有人给他们做主,永乐王又一纸王令下来,二州各地官衙也只能执行,但凡闹事,还有四万王军镇压,久而久之,所有士绅不得不带头咽了这口气——不过,这第一口气咽下去后,注定他们此后还要咽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最后一口。

我于每日未时正,将脚步落于永乐王府大门前。

到第四日,总算看见庄穆的红漆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迎出一行人,准确地说,是一行年轻男子。

关于这些年轻男子,我也有所耳闻,乃是永乐王封王后,各方敬献的贺礼中的一部分。

此后还有每年的寿礼、年敬等,总之,但凡有什么可以送礼的机会,难免便有人试图递来这样的“礼物”,永乐王来者不拒,一个个照单全收,三年下来,王府里连请丫鬟的耗用都省了。

听说如今永乐王府里除了管事都是女子,已经确凿没有几个女仆,就连穿针引线、缝补浆洗这些惯常意义上由女子来完成的活,都是这些送来的年轻男子在做。

重点是,这些年轻男子从前的身份,就算不是哪家的公子哥,那也是精细养大的小爷,别说会不会做这些事,在此之前,多的是连针线与搓衣板都没见过,起初,着实闹了点故事,不过王府内自有调教的手段,到如今,也基本都老实了。

一行姿色各异,但统归于好看的年轻男子排成两行立于门后。

为首的是一个着一身玉色长衫、气质清雅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模样可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颔眼一笑,宛如带来一股亲近柔和的春风,唤醒人间待放的百花,能叫天下怀春女子的心若浮悬。

其他男子都没有一步踏出府门,唯有这个玉衫男子站出两步,温眸带笑,与我相请:

“在下秦清泽,有失远迎,只因王娘公务繁忙,暂时由我接待冯姑娘,如有失礼之处,请冯姑娘一定怪罪。”

“你这人说话很有意思。”我淡笑道。

“但凡女子,踏入王府,身份自高一层,王娘之下,我等皆为奴仆。应当为王娘奉好事。”

他冲我微笑,不显得讨好,也不显得疏离,行到拐角处,抬手示意方向,不卑不亢,一如自然,好像我不是与他初次见面,而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待行至湖边水榭,请我入座,向我问,声音更比流水悦耳:“不知姑娘好饮什么茶?我让他们为姑娘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