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交换战俘后

穿过眼前这座双人道的拱桥,回到自己人手里,谷雨就重获自由了。放眼望去,桥对面站着四个人,其中三个是来接她的。桥有些长,她自然是看不清这三个人的,但她听出了季川禾的声音,爽朗得就像此刻的春风,吹起了她的嘴角。

交换令一下,她聚精会神,发足向前,密切注意走动过程中潜藏的异动,警惕随时擦枪走火的撕票。好不容易走到桥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

她不由收住环视的警觉,抬眼望去,春日的斜阳雕琢出他无懈可击的侧脸,高耸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微翘的唇峰,白皙的皮肤就算背着光也分外明亮。

谷雨心里闪过一丝不屑,自己的价值竟只抵得上一个小白脸。

那人似察觉到她眼里的轻蔑,扭头怼上她的视线,微微倾身,深邃的目光里藏着若有所思的打量。他和其他色木人一样,有着一双迷人的碧眼。然而他好像并不知道她是谁,只看了几秒便一脸从容与淡定,转身继续向前。

可谷雨却仿佛被他施了魔法一样,定在了原地。她这双爱美的眼睛像捡到了宝一样,闪闪发亮,心中不住赞叹,这世界上竟有如此帅气的男子!他的脸部轮廓柔中带刚,眼神深邃纯真,鼻子高挺,双唇饱满,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圆方下巴冒出青青的胡茬,那是浓浓的男性荷尔蒙所在。

首先需要澄清一点,作为谷堡大小姐的她并非井底之蛙,无论在玉矶岛还是瑞肯,她阅美男无数,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和他进行等价交换自己也不亏。

季川禾看她停滞不前,心里十分焦急,连叫数声她都毫无表示,眼看对方的战俘就快下桥,他奋不顾身地举着枪,冲向前去抓住她的手。

“砰砰砰!”几声枪响传来,季川禾一把拽过谷雨,谷雨回过神来,配合着闪到一边,正待判断出枪方向,却觉身子一沉,原来季川禾挡在她前面,左部小腿中弹,顺势扶靠着她。

她扶他坐下,快速抓起季川禾手中的枪,朝心中判定的方向连开数枪。沿岸的草丛里传来倒地的垮塌声,她将枪头旋即指向桥的那头,愤愤地说“你们居然开黑枪!?”

她素闻色木人光明磊落,如今就连侵略这样不耻的行径都提前告知他们日期,决不搞偷袭,没想到世风日下的速度远比自由落体要快。

那名美男子没有举枪,他让旁边的人暂放下枪,只从容不迫地回答,“既然是交换战俘,你交换我,那我们铁定是遵守诺言的,从你们带来的人数,想必你们也是言而有信,至于谁开的黑枪,我想你可以派人去那边的草丛看一下。”

谷雨仍是拿枪指着他们,示意身后的人过来带走受伤的季川禾,自己也跟着慢慢后退。

美男子身旁一人气愤道:“我们色木军绝不会干这样的事,萨萨更是不会,你不要血口喷人。”

谷雨说:“既然问心无愧,不妨留下来看一看那个开黑枪的人是不是你们的同袍。”她语带挑衅,美男子仍面色从容,不为所动。

她让手下的两个人前去河岸草丛查看,美男子淡淡地问,“小姐不亲自去看一下吗?”

谷雨盯着他,冷冷地说:“不必了。”

美男子的眼中掠过一丝反光,他伸手指向对岸的草丛,从容的表情有了波澜,惊道:“狙击手还没死。”

谷雨嗤笑,“这招声东击西,对我可没用。”

美男子垂手无奈,谷雨正值得意的时候,一股声音如一条飞蛇“嘶嘶嘶”地朝她耳畔奔来,她心下大惊,动作却跟不上意识的反应速度。她只觉自己犹如一座木桩被钉在了桥上,沉沉的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心想这回她要栽了。

“砰”,飞蛇在距离她脑袋几尺的半空中粉身碎骨,而桥那头已经传来欢呼声,“萨萨真是神枪手。”

谷雨循声望去,两颗子弹碰撞出来的硝烟袅袅,转瞬不见,而胸口“砰砰砰”的惊心动魄却还未定。她拍着胸口,看向那名开枪的美男子。美男子将配枪还给手下,朝她摆摆手,说:“自证清白了,后会无期。”说着,他们一行四个人一眨眼就跑远了。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季川禾心有不甘道。

谷雨回过神来,转身蹲下,说:“他....们刚才救了我,我暂且选择相信吧。”

“可是战事正酣,而且我们可是敌人,不要轻信才好。”季川禾说。

谷雨想了一下,解释道:“要真是他们开的黑枪,那以那个人的枪法,完全可以顺带解决掉我们几个,如果不是,那谁和我有仇呢?”

这一语道破天机,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季川禾一时无言,因为他隐隐猜到了那个“谁”。

谷雨卷起他的裤腿查看他的伤势,关心地问:“疼吗?”

他游神未定,机械地摇摇头。子弹穿过他的小腿肚,血肉模糊,如刚才脑中浮现的猜想一样让他不忍直视。

谷雨掏出兜里的手绢将伤口细心包扎起来,白白的手绢很快被染成了大红色,渗出密密稠稠的血浆,血腥黏腻。她关切地说:“我们得赶紧去医院。”

这时从下面传来手下的呼喊声,她循声望去,立在草丛的两名手下大喊,“谷小姐,狙击手已死,是色木军。”

陆林忙替萨怡臣打开车门,前面俩人看他和陆林都坐好了,其中一人启动了车子,不一会,他们上到了高速公路上。

萨怡臣疲惫地瘫靠在后座背上,他已经当了十天的俘虏,受尽俘虏营中的虐待,好在都是皮外伤,而且没伤到脸。他问:“我被捕后战况如何了?”

陆林说:“谷平海司令平定了内部叛乱的南临军,撤掉了当初导致你被捕的人肉盾,你被捕后的第三天我们就顺利进驻了谷堡。”

萨怡臣说:“北线开战,敌人以静制动,第一招就来了个人肉盾,后续作战真是叫人期待啊。”说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右边的食指下意识地扣了一下,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陆林的大腿上。陆林微觉一热,怔怔看着他,只听见他说:“谷平海司令高义。”

陆林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前方,说:“可惜,我们进驻谷堡后,他遭到暗杀,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感谢的话。”

萨怡臣略有些吃惊,但这样残忍的结果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作为色木和南临两族人民联谊的纽带,南临人既然蓄谋屠尽玉矶岛上的色木人,那势必会斩断这根亲色木的纽带。

他的嘴唇微抿,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一定会奉上这次特别军事行动的胜利,以慰藉谷老爷子的在天之灵。”

车子疾驰向前,窗外平畴漠漠,沉睡一冬的嫩芽引颈而上,给大地染上了薄薄新绿,这里的春天来得比色木早。

萨怡臣看得出神,陆林忽远忽近的念叨声右耳进左耳出,忽然他抓住一个重点,问:“你刚才说几位师长都在哪里?”

陆林停住了滔滔不绝,花了一秒钟将思绪拉回他的问题上,说:“廖师长驻守在谷堡,甘师长和李师长已经奔赴西线开战了。”

萨怡臣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去的哪里?”

陆林回,“谷堡啊。”

萨怡臣问:“不是已经有廖师长了?”作为特别行动队的队长,他更希望上前线。

陆林说:“谷司令明天出殡,萨伯伯要你代表他送司令一程。”

原来如此,他想了一下,问:“听说谷司令有一个女儿,人在国外,通知她了吗?”他曾经在一份外国军事周刊的封面上看过那个女子,封面标题赫然标着“巾帼不让须眉”。当时他还调侃,若多一些女子进军营,那他们就好找对象了。可惜这事相对久远,那人的模样落在脑海里,已模糊不清了。

陆林神色犹豫,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

萨怡臣和他一起长大,他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他佯怒道:“你忘记了?”陆林连忙摇摇头,他看他低着头,偷偷嬉笑了一下,明快地说:“你说吧,到底怎么了?没事的,有我帮你兜着。”

陆林艰难地张了张嘴,最后下了很大决心,说:“这个事吧,我们做得特别不地道,但是为了你,我们背着廖师长,偷偷达成了一致。”

萨怡臣疑惑,通不通知他的女儿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转念一想,心下大惊,脱口而出,“刚才那个女俘虏不会就是谷小姐吧。”

陆林的点头让他瞬间有点崩溃,刚还说要慰藉谷老爷子的在天之灵,转头就把人家女儿交到了敌军的手上。他胸中一团急火乱窜,差一点喷薄而出,好在他一向性情温和,最终那团怒火被挡在了牙关之内。他语气极尽克制地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陆林急忙解释,“你被捕后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展开营救,敌军知道你的身份后不仅加强保护,更是拒绝一切谈判。谷司令去世后不久,我们在谷堡机场意外抓到了回国的谷小姐。敌军一听说谷小姐在我们手上,马上就急了,主动提出用谷小姐交换你。我们怕敌军有诈,就多打听了一下,原来南临王的小儿子是谷小姐的男朋友。我们一想,把谷小姐交到他们手上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们很快就成为一家人了。”

萨怡臣沉声道:“你们这是在装糊涂,暗杀谷司令的幕后真凶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出来,非南临王无疑。斩草除根,你相信他会放过谷司令的女儿?”

陆林听他这样一说,既无奈又后悔,急忙问:“那现在怎么办?”

萨怡臣说:“我们马上调头追过去,务必拦下他们。”

司机听令一个大转弯,汽车沿原路返回。

车窗外春晖尽敛,暮色骤起,透过挡风玻璃,蜿蜒的道路一节一节隐现,如车厢内人的心情,一沉一浮。

季川禾时而看向谷雨,时而望向车窗外,陷入沉思。当初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不在开战之前回来送死,可还是有好事者告诉了她色木军攻打南临的事,她一怒之下背着他离开了瑞肯学校,没想到刚下飞机就被色木人抓住了。

父亲警告他,她爸爸勾结色木人,和色木军狼狈为奸,她落在色木军的手中是乐得其所,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但他立马飞回来和色木军进行交涉,由于南临军手中握有他们的高级将领,因此谈判进行得特别顺利。敌军为了换回这个将领也是煞费苦心,居然力主秘不发丧,只等交换完成,方才公开治谷司令的丧。

可纸终将包不住火,他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他这么着急出手营救的原因,一是为了拖延谷雨得知真相的时间,二是为了抢在父亲动手之前,把谷雨带离这个很可能会使他们反目的地方。

谷雨留心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拉着他的一只手,摇了摇,问,“怎么了?是不是太疼了。”

他回神过来,含笑说:“没事,这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谷雨也微笑着,那是他喜欢的笑容。她说:“还没谢谢你呢。”

他把脸别过来,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脸颊,乖巧地说“我可要这样谢。”

因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加上她喜欢舞刀弄枪,和一般东方女子相较,少了矜持和扭捏,性格落落大方,十分爽朗,在这样露骨的要求面前并不露怯,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汽车停在了路上,前座的司机说:“小司令,到了。”

谷雨扭头看向窗外,借着微弱的光亮,路边散立着几栋楼房,却不是谷堡中常见的样式。她忙拉住要下车的他,问:“这是哪呢?”

他半只脚踩在了路面,被她这样一拉,顺势又坐回了车内,说:“我们先在这里投宿一晚,明天早上从东方港坐船南下漓港,再转机到瑞肯。”

“我不去,我要回谷堡,我爸还在那呢。”

“我先送你到那里,再回去接你爸好不好?”

“不行,我回来就是要和我爸并肩作战的,怎么能走,要走你自己走。”

季川禾素知她吃软不吃硬,转念一想,微笑着说:“好好好,那都到这儿了,不如先在这投宿一晚,明天我再陪你回谷堡。”

谷雨满意地跟着他下车,走进了路边的一家饭店。萨怡臣一行四人天擦黑才来到一个三岔路口,陆林拿出一份地图,借着车内顶灯,细细找了一下,说:“向东南是亚明,向南是南临,向东则到莲花湾”,

萨怡臣问,“离我们距离最近是哪?”

陆林说:“莲花湾。”

萨怡臣简洁地说:“向东。”

莲花湾是玉矶岛东部的一个小城,海岸迤逦,沙白海蓝,风景怡人,连空气都格外地好闻,若不是战时,这里四季游人如织。

他们安顿下来之后,便四处查看停车场和留意路上往来车辆的车牌,萨怡臣给出的关键词是“南临牌照的军用车”。

战火仍未波及这里,想要在这找到一辆军用车不是难事。很快,他们在一间饭店后面的停车场里有了发现。

萨怡臣让另外两个人在饭店大门口策应,他和陆林进到饭店里,寻找谷小姐。

他们刚进门口顶头就碰上了季川禾,还有搀扶着他的谷雨,看来老天真给他们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