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进行曲

下午六点,临汾会议结束了。

我跟司机说,走,咱们去奇奇里。

司机一愣,不是去太原吗?明天上午不是在太原有会吗?

先去奇奇里参加婚礼,再往太原赶。

哎哟,那我们要走一晚上了。

走一晚上就走一晚上!

奇奇里是永和的一个偏远山村。过去,没有公路,不通班车,村里人进趟县城很麻烦。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说这个村怎么叫奇奇里,像个意大利名。乡亲们说,这个qí是肚脐眼儿的脐。永和人传说,这里是女娲补天之地,村子的位置正在女娲肚脐眼儿上,应该是脐脐里。不知道谁给写成奇怪的奇,就这么沿用下来了。

奇奇里风景秀美,是观赏黄河的最佳之地。因为交通不便,成了贫困村。不久,国家三级旅游公路在奇奇里开通,旅游的人多了,农家乐搞起来了,农产品卖出去了。2017年,奇奇里脱贫了。山西省摄影家协会主席王悦不但组织摄影家来开创摄影基地,还认领了枣树。枣还没结,村民们就有了收入。

这天下午,临汾的会还没结束,王悦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奇奇里的冯文忠今晚上举行婚礼,你来吗?我说,哎呀,我今晚要赶到太原。王悦说,那我就不管你了。我说,你不管我我管你,咱们婚礼上见!

冯文忠的婚礼我必须参加。

就是赶一晚上夜路到太原,我也要参加。

为啥?这是村里最后一个光棍脱单!

在这2018年正月初八,在这家家户户团圆喜庆的日子里。

冯文忠今年四十四岁了,能找到媳妇不容易。老爸去世前没看到他结婚,带着遗憾西去,哥哥外出打工不幸遇难。可怜的老妈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儿子能娶到媳妇。开始这个媳妇还不太愿意。她们村离县城近,比较富裕。奇奇里离县城又远又贫困。冯文忠跟她说,现在我们村脱贫了,成了中国有名的摄影村。你去看一看,看了不行再说。结果,对方真去看了。一看,公路通了,游客多了,村里脱贫了,老百姓赚钱了。于是,就决定嫁给冯文忠。实际上,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丈夫出车祸去世了,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如今跟上冯文忠,往后的日子就有指望了。

这样难得的婚礼,我能不去参加吗?

暮色苍茫中,车向奇奇里进发。

临上车前,我在朋友家拿了两根黄瓜、一个馒头。

吃着黄瓜、馒头,看着车窗外的永和山水,我思绪纷飞——

我是2013年元月9日来永和上任的,至今已经七年。永和是山西省人口最少的县,只有六万多人。过去的代名词可以说就是贫穷、偏远、落后。坐上车几小时看不见个人。地广人稀,千沟万壑,盘山路盘上盘下,从永和到临汾得走五六个小时。

上任以后,我针对干部群众自信心不足,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讲,咱们永和是临汾市的十七个县之一,再小它也是个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不能轻视这个地方,不能小看这个地方,不能抱怨这个地方,要更好地热爱这个地方,建设这个地方,发展这个地方。我说,我们的目标要把永和建设成美丽、富裕、人文、平安的家园。美丽永和就是生态好、空气好;富裕永和就是经济要搞上去;人文永和,就是不能光看GDP,还得有理想有追求;平安永和就是治安良好、邻里和谐。

我带领县四大班子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同志,经过三个月的调研,提出并经过讨论确定了四大发展战略:

第一,林果富民,生态立县。永和有这个基础,它有二十多万亩红枣,十八万亩核桃,十八万亩槐花,四五万亩苹果。为什么把林果富民放在前面,生态立县放在后面?以前,这里搞三北防护林,生态林建设得多,经济林建设得少。我想,这个地方老百姓这么穷,先要富民,要大力发展经济林,让经济林结出的累累硕果,使老百姓富裕起来。

第二,转型发展,工业强县。永和有天然气资源,这是永和的一大产业,只要把天然气产业这个牛鼻子抓住,永和的发展就快了。去年财政总收入2.79亿,天然气就贡献了两个亿。大河有水小河满,小河有水大河更满,这是富县、富民的。

第三,文化引领,旅游兴县。永和有乾坤湾,有东征纪念馆,有红色文化,也有黄河文化,旅游资源很丰富。把旅游搞起来,饭店增加,宾馆增加,农家乐增加,老百姓收入增加。这里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创作基地,山西省作家协会的创作基地。我们搞摄影活动,搞文学活动,搞红枣节、苹果节、槐花节,引领音乐、书法、绘画;再开发秧歌、剪纸、泥塑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全方位上马,开拓永和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游客。

第四,以德为先,依法治县。建设书香永和,让永和人民过上美好的日子、幸福的日子。

不仅有战略,还要有战术层面,从八个方面支撑这四大战略。比如说,基础设施建设,道路的、水利的、电力的、网络的。

通过七年持续不断地实施四大战略,永和的面貌焕然一新。天然气是蓝色的,林果业是绿色的,黄河文化是红色的。红红绿绿,五彩缤纷。

在脱贫攻坚战中,省委市委提出了“一村一品一主体”的战略方针,我们高度重视,予以认真落实。这样,在永和全县,有种苹果核桃的,有养牛养驴的,村村有产业,有带头人,带领群众脱贫。党支部、党小组、党员参与进去,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监督作用,帮助群众致富。带头要带到产业上去,不能简单地给钱给物。那不行。这次给了他,他吃了花了又没了怎么办?必须要持久发展,可持续性发展。

所有成绩的取得,缘于调动了干部和群众的积极性,就是毛主席说的,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靠一个人包打不了天下,就得调动班子的积极性,调动干部的积极性,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在调动群众积极性的过程中,我深深感到,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历史的创造者。这其中经过的事、遇见的人,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比如,有一年春节前,我们慰问了老党员、老干部,慰问了孤寡老人、残疾人。慰问完以后,我说,我们还要慰问一些产业大户。种苹果的,种红枣的,包括道德模范等,是他们在具体实施四大战略。看他们有什么需求,我们能支持的一定要支持。不说空话办实事。

我们来到种苹果的李永红家,他说他的苹果已经发展到几百亩了,急需建一个冷库,但困难重重。说着,他就哭了。永红是从部队上回来的,有情怀,有思路,想把苹果产业做大。我说,永红,你这个脸就像个大苹果,红红的,圆圆的。我们支持你发展苹果产业!今年,在县政府的支持下,他的冷库建起来了,苹果基地建起来了,成为全县的龙头企业。他是桑壁人,不仅在桑壁有苹果管护基地,在阁底乡,在芝河镇,在坡头乡,在交口乡,都有他的苹果管护基地。前三年,苹果没挂果没收入,县财政补贴他的树苗、肥料、人工管护费。一亩地需要多少就给多少。比如说在阁底乡,一亩地要两千块,管三年。总数是多少,县财政就拨给他。但是在这两千块中,有一千块付给在基地打工的村民,特别是贫困户。这让贫困户也有了收入。三年后,见效了,基地结满了大苹果。一亩地收入五六千,好的能收入一万块以上。他成了林果富民的产业带头人。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有办法,有智慧,只不过他们力量薄弱,需要帮扶,需要推动。养牛的李亮,我也去看了多次。县水利局给他解决了河道问题,畜牧局给他解决了牧草问题,眼看他一天天发展起来,成为全县的养殖大户。他不光自己富裕了,还带动了村里三十八户村民脱贫。

几年来,我们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每到逢年过节,都分别下到边远山区去看望村民,特别是一些守空巢的老人。越是走近村民,越感到他们的朴实可爱。有这样的村民,永和没有办不成的事。

2014年腊月二十三四,我在县委办叫了一名干事,加上司机,三个人来到阁底乡佛堂村。为什么要去这个村?我通过读县志了解到,这个村是永和最偏远的地方,也是海拔最低的地方。那里的村民过得怎么样?

这天下午五点来钟,我们来到了佛堂村。天空灰蒙蒙的,村外就是黄河。大块大块的冰凌,从远处的水面上漂来,好像莲花一样。唰,唰,唰,一排又一排,一堆又一堆,从我眼前漂过。那样庄严,那样神圣。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佛堂村是一个古村落,村里的人都搬到新村去了,只剩下冯老汉一家。他,他老伴儿,还有一个聋哑孩子。

我径直朝冯老汉家走去。还没进院,冯老汉就迎出来。看得出来,村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他开心地笑着,大声说,欢迎,欢迎,客人从哪里来?

我说,我们是来旅游的,打扰你了老乡。我们可以在你家吃顿饭吗?

他说,可以,可以。

我说,我不能白吃你的饭,马上要到春节了,我先给你写两副对联吧!冯老汉说,好啊,好啊!

写对联的红纸和毛笔,我提前准备好了。屋里的桌子很小,展不开纸。我在院里找一块大石板,就在石板上给他写对联。想不到冯老汉是高中文化,我边写,他边念。他还说,你这字写得还凑合。哈哈!他家有两孔窑洞,写完就贴上了。这时候,他老伴儿给我们做了一锅汤面,热乎乎,香喷喷。我们都饿了,说了声谢谢就开吃,一人一大碗,吃得满头汗。

在吃饭过程中,我跟冯老汉说,今天晚上我们走不了啦,天黑路也不熟,想住在你家,行不?

冯老汉说,我家只有一个大炕,睡在一起你们不嫌脏吗?

我说,哪里脏啊?我看你家到处都很干净。

冯老汉笑了,说我老伴儿就爱收拾卫生。可是,我家没有多余的铺盖了,都搬到新村去了。

我说,那没关系,我们有车,让你家孩子带我们去拿就是了。

就这样,铺盖拿来了。我们三个人,他家三口人,六个人在一个大炕上睡了一晚上。很香。

睡觉前,我们还娱乐了娱乐,高兴了高兴,打打扑克,聊聊天。通过聊天,知道佛堂村原来是一个古渡口,对面就是陕西。冯老汉年轻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饭,还能游过黄河去,多厉害。古渡口三个字让我很兴奋,这不是一个新的旅游点在招手吗?

第二天早上,七点来钟我就起来了,又一次来到了黄河边。我像个孩子一样,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唰,唰,唰,大块大块的冰凌,庄严而神圣地从我眼前漂过。我仿佛看到了古渡口昔日的辉煌,庙宇、船工、渡船,人来人往。春夏秋冬,景色不同。我想,一定要把古渡口开发出来,光耀永和,造福村民。

这时,冯老汉喊吃早饭。我一看,哎哟喂,他老伴儿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米汤、花馍、炸麻花、软米糕,都是过年才吃的。冯老汉对我说,你这个人挺有福气,我准备过年的东西都让你吃上了!

住了人家一晚上,吃了两顿饭。我悄悄拿出五百块给县委办的干事,让他送给冯老汉表示谢意。

冯老汉两眼一瞪,你这是小看人吗?

他老伴儿也说,要知道给钱,我就不给你们做饭了。你们大老远跑来,这不是缘分嘛!

两个老人说什么也不要。

我一看,干事跟两位老人弄僵了。

一个就要给,两个偏不收。

我把干事叫过来,给他使个眼色,让他到车旁边等我。

我对冯老汉说,你还是把钱收下吧。你要是不收他的钱,他就犯错误了,回去要挨领导批评。

冯老汉两眼盯住我。盯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看就是你捣的鬼!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就在我们的汽车启动的瞬间,机灵的干事把钱往冯老汉兜里一塞,跳上车,关上门。

呜!车开走了。

在我们的笑声中开走了。

在我们的感动中开走了。

这就是我的永和乡亲!

多么可敬可爱的乡亲啊,让我一想起来就流泪……

奇奇里快到了!

司机一声提醒,打断我纷飞的思绪。

哦,奇奇里,冯文忠!

我忽然想到,我要去参加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婚礼。

奇奇里村是观赏黄河风情的最佳地,又是2017年脱贫村,这个村里最后一个光棍脱贫又脱单,包括王悦主席在内的社会各界朋友都来祝贺,我应该讲几句什么作为新婚祝福送给这对新人。

我讲几句什么呢?

要讲的话太多太多了。

胶多不黏,话多不甜。

我要精精炼炼地讲几句。

于是,在汽车的颠簸中,在无边的夜色里,我为这几句话反复打着腹稿。

当车停下的时候,当人们兴高采烈鼓掌的时候,当结婚仪式红红火火闹翻天的时候,我为这对新人献上了这样几句话——

跨过了坎坷,翻过了贫瘠,

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请好好珍惜。

盼来了和风,祈来了春雨,

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请好好珍惜。

好好孝敬自己的爹娘,善待那姐妹兄弟,

好好打理你们的果园,还有那山坡坡地。

美好的日子刚刚开始,

祝福你们相亲相爱朝朝夕夕。

春天槐花开,秋天枣儿红,

好时代都是好年好月人人好福气!

后来,这几句话成了歌词。

以代表作《快乐老家》而享誉全国的著名作曲家浮克,为歌词谱了曲,歌名就叫《美好的日子》。

很快,这支朴素感人、节奏明快的歌,被向往美好日子的永和人传唱开来。

并且,通过网络,飞出永和,飞向全国……

故事讲述人:加天山。时任永和县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