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祸不及家人,便是江湖规矩中最基本的一条。
但凡自诩为正道的江湖中人,没人敢去触犯这一条。人生在世,谁没几个亲朋好友,你敢做初一,别人就能做十五。
因此不管是出于名声,还是切身利益考量,稍微有点顾虑的人,一般都不会干出灭人全家这种事来。
尤其以白仲羽的性格,一向信奉以德报怨,宽容待人,乍听到自己的结拜大哥亲口承认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一时间呆坐在原地,呐呐无言。
秦鹏举杯一口饮尽,放下酒杯,问道:“二弟是否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愚兄是魔,罪不可恕,从今往后便要疏远愚兄?”
白仲羽惊慌失措道:“我,我……”连说几个我字,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秦鹏道:“二弟若认为我行事偏激,手段过于凶残,那么请问,我与云龙庄向来无仇无怨,只因为大江盟要杀我,云龙庄便四处散播我的消息,要置我于死地!
云龙庄的人,难道就不毒辣吗?想以我秦鹏的人头,去换取大江盟的好感和人情,把我秦鹏当什么?
他们云龙庄的人是人,我秦鹏虽无亲无故,孑然一身,难道就是活该吗?!”
秦鹏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令白仲羽的心脏阵阵颤栗,失声道:“可下命令的乃是赵南珩,办事的是他弟子,总有一些人是无辜的。”
秦鹏呵呵一笑:“二弟啊二弟,人在江湖,哪一个是无辜的?其他人就没杀过人,就没干过一件坏事?
我不来一次狠的,不让别人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只会有更多傻子为了大江盟前仆后继!
都说大江盟的人侠义无双,依我看不过是一群虚伪之辈,为了成全己名,不惜号召非亲非故的旁人替他们送死。
江湖本是一片污浊,任谁踏入也别想干净,世上若真有清香白莲,倒让它先去涤清这浊世滚滚吧!”
这等愤世嫉俗,却又句句诛心的言辞,宛如惊天霹雳,震得白仲羽张大了嘴巴。
他内心并不赞同秦鹏的话,太过偏激了,可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一时之间被驳得哑口无言。
远处的柜台后,老者正熟练地拿起勺子沽酒,缕缕杏花酒香从坛子里飘出,随着西湖吹来的和风细雨溢向四面八方。
白仲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就听秦鹏道:“二弟,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愚兄倒是挺好奇,你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上次带走你的老翁和少女呢?”
白仲羽心神飘忽,显然还没从秦鹏带给他的震撼中走出来,随口道:“我和老伯他们分开了。
后来遇到几位仇家,被他们打落悬崖,反而进入了雷霆帝君的洞府之中,习得了两大神功……”
众所周知,在武侠世界中,跳崖致死率不足百分之一,但秦鹏对天发誓,他真没为白仲羽设计过这种烂俗桥段。
事实上,从迷离幽谷的剧情之后,白仲羽的世界线已经与游戏世界完全不同了。
但很显然,对方的主角光环丝毫未掉,世界自行为他补足了丢失的机缘。
“我从雷霆洞府出来后,一路向北,遇见了一群姓雷的江湖人,便与他们一道赶来了临安城,这才巧合救下大哥。”
随着叙述,白仲羽总算恢复了神智,但看着秦鹏的目光还是带上了一丝丝陌生的味道。
秦鹏也不强求,对于白仲羽这种人,你越坦白反而越能占据主动,起身道:“酒先喝到这里吧,有些事我知道你想不通,慢慢想,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大哥的苦衷。”
放了一枚银子在桌上,秦鹏步履潇洒地走出了酒家。
柜台后,沽完酒的老者盖好酒葫,笑眯眯地递给等待的客人。
等客人走后,自己又端起掉了漆的小酒杯,慢悠悠往嘴里倒了一口,顿时舒服地眯起了老眼。
风中传来西湖杏花雨的味道,却又哪及他口中的杏花酿于万一。
这江湖,本就是冷暖自知。
……
花家。
一间漆黑的上等客房内。
一道身影迅速掠出,几个起落冲入了黑暗的假山花石旁。
等远处走来的一队护卫离去后,黑影小心翼翼地搬开假山上的一块石头,轻得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放好东西后,又将石头移回原位,最后方纵身而去。
半刻钟后。
周黛如气喘吁吁地靠在门后,额头冒着香汗,半天没从惊魂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心中又把秦鹏那个畜生骂了个半死。
对方强迫她去偷苦情花,不然就威胁把两人的事公之于众。
本来周黛如是毫无办法的,可这女人也是被逼急了,得知定真师太由于身受重伤,就把随身携带的苦情花交给了傅昊暂时保管,于是假借愁苦之名,诱使傅昊喝酒。
她偷偷在酒里下了点药,傅昊又对她毫无防备,竟真被她得逞了。
想到自己真的听了秦鹏的话,把苦情花放在了指定的地点,周黛如就一阵咬牙。
目光瞥见倒在桌边的傅昊,周黛如走到旁边坐下,学着对方的样子,闭眼倒在了桌上。
另一间大院内。
花七公子花满天,脸色沉凝地站在树下,身后是乔装打扮过的石崇和石三娘。
三人不发一言,黑夜静得能听见叶子落地的声响。
随着一缕破风声响起,一道人影翻身入院,花满天立刻转过身来,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那人拱手笑道:“公子放心,属下已经拿到了苦情花,并按照公子吩咐,将药下到了应该下的地方。”
花满天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几下后,点头道:“好,很好!”
又转头看向石崇和石三娘,露出习惯性的轻浮笑意:“秦坛主真乃人中龙凤也,此等借刀杀人之计,必能让峨眉与日月双宗斗得你死我活。”
石三娘笑呵呵道:“七公子客气了,若无七公子作为内应,坛主纵有通天手段,也难以在花家内部有所作为。”
花满天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值一提,又嘱咐手下,一切按计划行事。而后双目灼灼地望向了花家的中心阁楼,那里灯火通明,一如他此刻狂热躁动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