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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务公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裕敲着桌子气鼓鼓地问着,然而两边落坐的几个大员却很是不以为意。
有个吹着修指甲的官儿满不在乎地说道:“几个刁民而已,以前怎么处理的,那现在就还怎么处理。”
“几个?”
薛裕气道:“萨大人,您不妨出去看看,你口中的几个刁民多的把各街口都给堵住了。”
“薛兄,稍安勿躁。”
另一个肥硕恐有二百斤的官儿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等已然自治一方,就大可不必担心朝廷会不会怪罪。我们真正要关心的是怎样保证洋人商船正常装卸货。”
几位大员都点了点头,还真的捏着胡子主动琢磨起来了,这份对工作的‘责任心’还真是没得说。
薛裕这个气呀,双手攥紧了却说不出一句强有力的话来,转眼看向左手边的空位,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聂岑戊本是想来议事的,但家门口被罢工的人堵住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黑心工坊!草菅人命!……”
聂府外,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纺织女工们,阿霞的尸体就在地面摆着,旁边是三个孩子在哭。
阿强瘫坐着,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木然地盯着已经泛黄的尸体,完全听不见周围的谩骂声。
天色渐暗,女工们将火把点燃,很多人嗓子已经喊哑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坐在聂府门前。
“老爷饶了我吧!哎呦……”
此刻,管家阿福正躺在长凳子上扒了裤子挨板杖,阿达和阿昆再次干起了老本行。
“打,给我狠狠的打!”
啪!
聂岑戊怒气冲冲地摔碎第三碗茶,气得是阿福白天说的话,口口声声说人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可是结果呢?人没了!
对此,一旁老实站着的聂臻明也没办法,毕竟人是死在工坊的,人家就说你草菅人命,你又能怎么着?
聂岑戊颓然长叹,老了老了,自己守护一辈子的聂家声誉还是没守住,这令他感到十分沮丧。
林惠韵见阿福口吐鲜血,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连忙上前制止,转头皱眉道:“聂老爷,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平息女工们的怒火,这样打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聂岑戊摆了摆手说道:“算啦,扶他下去。”老爷子何等样人?又怎会不知这一点?只是觉得很冤枉心里堵得慌没处发泄。
阿福错了吗?
人家又不是医生,况且当时看到人确实没事,一个实话实说的普通人而已。
待屋子里只剩三人后,聂岑戊看向她问道:“说说你的想法,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惠韵手扶下巴仔细想了想,随后才说道:“我想,您首先要向所有人道歉。”
闻言,聂臻明惊讶地说道:“你要让老头子下《罪己诏》?”
聂岑戊看了小儿子一眼,板着脸道:“说下去。”
聂臻明再次一惊说道:“哇,爹你不会真有这种想法吧?”
林惠韵没有搭理他,而是严肃认真地说道:“不管真相是什么,现在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是聂家害死了人,在这点上您没有任何自证清白的理由。”
聂岑戊点了点头,捋着胡须也在思考着,老谋深算的他又岂会甘心屈服于无妄之灾?
林惠韵继续说道:“道歉是必须的,不过要想彻底平息怒火,还需用实际行动去做。”
聂臻明不明白地问道:“我聂家对待下人向来很好的,工钱出的也最高,她们还想要什么呀?”
林惠韵看向他,慷锵有力地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把她们当成是下人,开的工钱再多也只是一人份的。喂,人家跟你一样家里有一大帮人要养的。”
聂臻明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又怎么样?现在这上海滩谁不是这样?放眼整个大清朝谁不是这样?我聂家又不欠她们什么。”
林惠韵眯眼说道:“对,你说的没错,聂家是不欠她们的,可这并不代表你们做的对,她们也是人,也应该……”
“好啦,不要把话扯远,就说说眼前的事。”聂岑戊随口唤道:“阿福,去取纸笔来。”
……然而。
聂臻明轻咳一声,提醒道:“阿福不是刚被您打板子了嘛。”
聂岑戊瞪眼喝道:“那就你去取!忘八小儿……”
“哦。”聂臻明应了一声,转身不情不愿地去拿了。
聂岑戊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林惠韵,其实,他并不太担心府外的闹事女工,在他想来,这件事完全可以直接调兵镇压。
老爷子所担心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刚才的话仔细听的话似有深意,似乎引着聂臻明朝着某个导向而去。
“臻明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应该也知道。”
林惠韵微微一愣,没想到老爷子突然提这么一句,令她的思绪瞬间来个跳跃。
聂岑戊缓缓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阿瑛亲生的,我希望你们的那一套东西不要说给臻明听。”
林惠韵眨着眼睛,淡淡的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聂岑戊微怒地说道:“不明白也得明白,臻明以后是要当官儿的,绝不能被你们革命党影响了!”
闻言,林惠韵这才听明白,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随后不给面子地冷笑道:“我想您怕是误会了,革命党没您想的那么简单,想要加入进来需要经过层层考验,只有立场坚定的人才行,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把令公子拐跑。”
聂岑戊哼了一声说道:“最好是这样。”
说话间,聂臻明已经把纸笔取来了,虽然不知道两个说了些什么,但是看这脸色也能知道,一准儿是又怼起来了。
“瞧这砚台,上面还有小篆‘古、月’两个字呢,太适合写《罪己诏》了,老头子你说呢?”
聂岑戊没好气地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好咧,小韵,我们走别打扰咱爹忏悔。”聂臻明说着便把林惠韵拽走了,再待下去,他担心外面没事反倒里面先掐起来。
两人朝着府门口的方向走去,聂臻明劝道:“瞧你俩针尖对麦芒的至于吗?”
“你不懂。”林惠韵没心情跟他说太多,对于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的人说再多也没用。
“呵,我这么聪明的人什么事不懂?洋人都得对我客客气气,喂,你走慢一点啊,懂不懂什么叫情调?这月明星稀的……”说完抬头尴尬地看了眼被乌云遮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