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臻明眼神复杂地从后面看着她,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没有了恶语相向,有的只是懊悔和不舍,心里自责着刚才说的话。
林惠韵蹲在地上默默抽泣,良久才恢复冷静,江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下意识拽紧了聂臻明的外套,望着清澈的黄浦江,淡淡的道:“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对么?”
“商量什么?”
聂臻明手拿烟斗佯装不知,心里却很没底,担心他和陈集美的约定被这个聪明女人看出来了。
林惠韵转过身来,紧抿着嘴看着他,斩钉截铁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错了,大错特错!”
聂臻明安慰道:“小韵,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林惠韵别过头去,深吸口气,看了眼不远处的弗莱切,倔强地说道:“别以为这样就想把我留住!”说完抬脚朝T型车走去。
聂臻明无奈地摇摇头,最后看了眼远去的货船,转身跟在后面,船上有好几箱上等制品的军火弹药,原本是卖给清军的,可惜朝廷不拨钱。
至于约翰,只不过是只被资本家们耍了的可怜虫罢了,要知道英格兰国和德意志国很不对付,这时候你跟官方特使来往,那不是等着挨整嘛。
弗莱切见两人一前一后走来,笑着打开车门说道:“小韵小姐,或许我有个既能让您留在上海,又不会感到愧疚的办法。”
林惠韵闻言一愣,下意识升起对洋鬼子的警惕心理,却因其与聂臻明关系亲密,又把心放了下来,人家能参与走私军火,有些事自然不会向外说。
想通这一点后,冷淡地回了句:“我姓林。”
弗莱切莞尔一笑,很绅士地将手贴在车顶边框,“林小姐请上车。”
林惠韵迟疑片刻,还是弯腰坐进去了,但就像刚才说的一样,眼下师兄们刚出发,她不能马上离开,以后找到机会还是会走的。
弗莱切轻轻将车门关上,转身看了眼聂臻明,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很抱歉聂先生,车上没有更多的座位了,我叫辆东洋车吧?”
聂臻明看了眼车里的确只有两个座位,笑了笑抢先走到驾驶位,拉开车门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慢点等你。”
“你会开车?”
弗莱切皱眉看着装糊涂的聂臻明坐进驾驶位,计划不该是这样的呀,这位美丽的东方小姐他还想亲近一下呢。
聂臻明手扶方向盘,笑着问道:“要不你上车顶来?”
弗莱切一脸不爽地摆手说道:“如果你会开的话,就请便吧,我坐东洋车。”
“那……再会!”
聂臻明随意地敬个礼,熟练地发动汽车之后扬长而去。
弗莱切站在原地吃了波尘土,皱眉自语道:“见鬼,他还真会开!”
车内。
林惠韵疑惑地问道:“你在哪儿学的开洋车?”她故意坐洋人汽车,目的是离开聂臻明身边,却没想到这家伙把人家的车给抢了。
“旧金山。”
再次听到这个地名,她的眼眸微微一动,下意识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之前的那一抹悲伤。
“你在那边……”
聂臻明发现这个话题能缓解她的心情,便顺嘴说道:“说是留学,却没有洋先生肯教,他们非要我剪掉辫子。”
见这个话题很有效后,他便继续说了下去:“记得之前你看到的那些小女孩吗?”
林惠韵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她们在那边过得好吗?”
“呵……”
聂臻明苦笑着说道:“不挨饿是真的,但却……没了做人的尊严。”
林惠韵听了前一句松口气,听到后面却又愣住,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聂臻明吸了口烟,吐向窗外说道:“她们远渡重洋到达美洲之后,至少会死掉一半!”
“怎么会?”林惠韵听得吓一跳。
“我去的时候住下等舱,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用的是公共卫生间,就是茅房的意思。”
“但在下等舱之下,还有一个超级大的‘下下等舱’,里面能容下好几百人,但却不让出来,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
林惠韵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光是想想都令人作呕,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她们都……”
聂臻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洋人怕臭味扩散到上面来,把很多窗口都封堵上了。”
“别说了……”
林惠韵忍着想吐的感觉,或许是第一次有些晕车,又或是联想到‘下下等舱’的场景所引起。
聂臻明见她有些不适,便将车速放慢了些,转移话题说道:“其实她们之中也有幸运的会被当地劳工买回家当媳妇。”
“买?”
聂臻明点头道:“没错,在那边能以进价的五十倍倒卖掉,不然你还以为洋人发善心救济难民?”
“这些可恶的洋鬼子!”林惠韵捂着心口窝说道,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不该轻易坐洋汽车。
现在……好想吐。
聂臻明一脚踩住刹车,熄火后打开车门,绕到另一边将她扶到江边,轻拍着说道:“深呼吸。”
林惠韵依言调整片刻,在微凉的江风吹拂下,这才感觉舒服一些,又有力气作了,冷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聂臻明笑了笑,调侃道:“怎么,不叫我小清狗了?”
“呸,小清狗!”
聂臻明满意地掏了掏耳朵,非常满意地说道:“真乖,赶明儿再叫声‘亲爱的’听听。”
“无耻!”
林惠韵感觉好些了,不想在这里跟他扯皮,便快步坐回到了车里,见其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忍不住喊道:“还不快开车!”
“遵命,拥有王权的您。”聂臻明装模作样地行个很标准的英格兰皇家礼仪。
林惠韵揉着鼻梁,有点儿被对方给整没脾气了,前番还恶语相向的威胁她,现在又……难不成留学归来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吗?
黑色T型车开上桥船,随着一声嗡鸣驶回对岸……
弗莱切郁闷地坐在东洋车上,没好气地用绅士棍怼着人力车夫,露出了盎格鲁人的丑陋嘴脸:“该死的黄皮猪,跑的这么慢还要等下一趟渡船!”
“洋大爷息怒,息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