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李斯率秦军奔波数日,疾走数百里,终于赶到东郡治所濮阳。
同时,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始皇帝的尸体日渐腐败,群臣以及周围守卫的将士闻到始皇帝休息的王车里传出腐臭味,而始皇帝却一直没有露面,便都知道始皇帝已经不幸。
但此时此刻,知道始皇帝还不能死的众人,知道始皇帝死讯的消息还不能传出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心照不宣的隐瞒了始皇帝的死讯。
濮阳。
李斯洗漱了一番,然后找来李由道:“如今濮阳已经成为是非之地,如果为父所料不差的话,燕贼不久后便会率军杀到濮阳。
本来,按照为父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儿在濮阳这个地方冒险的。若是陛下尚在,为父必定拉下脸来,求陛下将我儿东郡守的之位换掉。
只是,陛下不幸,为父也不能假公济私,假传陛下诏令。”
李由微微皱眉,自信的道:“父亲放心,孩儿虽不肖,但为国死战的决心还是有的。”
李斯板起脸:“为父要的不是死战,而是守住濮阳。”
说着,李斯脸色一松,沉吟道:“算算时间,陛下的诏令已经传到北疆,说不定蒙恬麾下的精锐边军,已经前往赵国平叛了。
六国义军初起,虽然丁壮不缺,但军中高级将领以及基层将领,大部分都不通兵事,各国义军不过乌合之众,以蒙恬的实力,河北的燕赵魏三国应该都拦住蒙恬,最多也就是择一二坚城,据城自守而已。
而关键的地方在于河水以南的韩魏宋齐楚等地,齐国富庶,人口众多,齐人怨恨秦国,楚国庞大,人口极多,楚人最是仇恨秦国···”
“父亲。”李由听到楚国,立即打断道:“我大秦在南越还有数十万大军,只要南海尉任嚣将军率军归来,或可平定楚国。”
“我儿糊涂。”李斯怒道:“南越秦军不是北疆秦军,北疆秦军将士,大都是良家子从军。
而南越秦军不同,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第一批南征大军主力乃是原本的楚人,第二批南征大军其主力乃是赘婿、商人、闾左的贫穷百姓,这些人都是毫无廉耻之心的人。
而剩下的秦军,都是为国征战多年,冒着生命危险深入不毛之地,打赢了百越联军,建立了不朽功勋,然后又被朝廷流放到不毛之地戍边多年,思念家乡亲人而不得回家的人。
你说,这些人心中是感激朝廷多一些,还是怨恨朝廷多一些。”
李由闻言,心中一紧。
此时,李斯叹道:“我儿不在朝中,不知南越内幕,南越秦军每时每刻都会遭到越人偷袭,已经连续三年不曾卸甲安眠,军队怨气极大,甚至龙川县令赵佗公然上书让始皇帝给龙川秦军发女人,不然秦军就要哗变了。
因为这事,差点将楚国全都逼反了。
这样一支对朝廷充满怨气的军队返回楚地,而且还听说六国全都反了,那南越秦军去平叛的可能性或许比原地叛乱的可能性要低许多。”
李由一听,脸色一变,急道:“父亲既然知道南越秦军有哗变可能,为何不阻止陛下调回南越秦军。”
李斯闻言,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李由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不再开口。
房中沉默了数个呼吸。
李斯又道:“齐楚两国是个大麻烦,而燕贼更是麻烦中的麻烦。如今燕贼已经彻底控制了薛郡、济北郡、已经东郡大部,甚至砀郡、泗水郡也在燕贼控制之中。
这五个郡,都是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的富庶乃至膏腴之地,加上燕贼狡诈如狐,妖言惑众,极得人心,这就是我大秦的心腹之患。”
说着,李斯沉吟了一下,又道:“不仅仅是如此,如今天下还算有实力的学派中,齐鲁儒生已经与燕贼勾连,燕贼本身出自西河学派,也就是说,燕贼有了这两大学派的支持,就能快速得到一大批能人贤士的支持,甚至还会得到几个顶尖大贤的支持,能快速将占领的地盘转化为实力。
与燕贼实力急速壮大不同,关中的精锐秦军,之前冯劫麾下三万秦军已经战没两万五,陛下身边的五万秦军,已经损失三万余,幸存的秦军,几乎都是士气大跌,战心不稳,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而目前还在关中的秦军,只能防守之用,等右丞相征召足够大军,最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等秦军杀到关外,就先要面对韩国的贼军,甚至燕贼支援韩贼的军队,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拿不下韩贼。
如此长的时间,恐怕燕贼在五郡的统治已经逐渐稳定,而且齐楚两国的反贼已经开始支援燕贼。
那时候,我秦军想要击败贼军,就需要有一支军队能杀到贼军腹地。
而这一个地方。”
李斯无比郑重的看着李由:“就是濮阳。”
“濮阳!”
“不错,濮阳东面是齐地,西面是魏地,只要濮阳在我秦国手中,一旦蒙恬所部平定燕赵,然后便可轻易渡过河水抵达濮阳。
如此,无论蒙恬率军向西攻打齐地,还是向南攻击燕贼的腹地,亦或者是向西与关中秦军夹击贼军,都是一支决胜奇兵。
只要能一战击溃贼军主力,那就算六国反叛声势浩大,我秦军也能复刻十年前一统天下的壮举,花点时间,一一踏平六国。
而如果濮阳失守,我秦军失去河水南部的重要据点,加上齐国水师控制河水水道,那蒙恬所部渡河的难度将会倍增。
故而濮阳不容有失,本相要的是死守濮阳守住,而不是与濮阳城毁人亡。”
李由闻言,眉头紧锁:“丞相,此时此刻,我秦军士气低下,兵无战心,将无战意。而且,燕贼本是东郡名门,在东郡名望极高,而城中百姓仇怨秦军,随时都有可能背叛投贼。
死守濮阳一事,就算墨翟复生,也守不住。”
李斯脸色一冷:“你之所以守不住,那是因为你儒生的学说限制了思想。”
“父亲——”
“叫我丞相。”
“丞相!?”
“东郡守,你可别忘了十几年前已故的王贲将军攻打大梁的事,以及数十年前赵国对秦军做的事。
如此,守住濮阳还难吗?”
李由脸色变幻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