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海撇下会晤茶,就冲出门。
来人起身,戴上放在桌面的草帽,也打算离开。
通天海幕僚陈鹤赶忙陪着笑脸道,“通官莫怪,我家大人马上处理完事情,定与通官把酒言欢。”
来人身高高出这陈鹤一头,体型也宽阔不少,一整个身形魁梧雄壮,但从穿衣看来看,条布文衫,颇有些斯文气质。只是那一双眼睛,尽管被草帽遮掩,依然发觉那凶光乍现,“你家大人看来对那天楚皇帝颇为忌惮啊。”
又从桌上拿起一把戒尺,打算出门。
陈鹤紧跟陪笑,“谋逆之举,当为权重。如今大事可成,可不能有漏网之鱼。通官都是明白人,何苦在此说笑。”
来人回头看了看陈鹤,陡然笑出声来,“大家图谋,是正义之举,乃合谋共生之道,何来谋逆之说!再者,有我家亲主为你家大人出力,你家大人可是幸运,今日大事可成,可不是我家亲主拖住那陈都王回城之举,不然,这兵戎相戈,你家大人可曾有几分胜算?”
“当是内外勾结,坐空洪鸣天……”陈鹤随口而出,突然发觉这话说的极为难堪,赶忙改口,“都是相互扶持,才有了今日大业可成之事。贵主之情,自当以厚报。接下来之事,烦请通官回复你家亲主,当应之事,随后必重重感谢。”
“马匹,重金;帐篷,丝绸;木料和工匠,三日后,在沙城外交接。当以答应的数量给足。若是有所不妥,你家大人今日大业皆可成为泡影。”
“这是自然。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我家大人复归,这事一并给了着落。”
拉来人出门,几个壮汉护着就隐身在了夜色之中。
陈鹤看到那人走开,来到堂前看那交接的字条,心里就慌了神,“这数量,就是抢劫,这动乱未平,哪来这些富饶的物件。大人盲目答应下来,可是个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罪受啊。限期三日,扯犊子胡话呢。”
这边,通天海赶到了红椒宫,刚进门,看到重兵把这宫里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心里难免踏实了些。
屋中,洪鸣天抱着明孝皇后孱弱的身子,看着那身上血迹斑斑,闭目不醒的样子,心如刀绞般难受。把明孝皇后往怀里紧了一点,含泪而言,“若依,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不会让你孤独九泉的。”
眼睛睁开,周围跃跃欲试的兵将竟然被吓退后几步。
“上啊,赶紧杀了他!”
通天海暴躁地跳起身来。
周围兵将不得不又一次大胆起身。
众兵将都清楚,这曾经的天楚皇帝可是天生神力,一把横刀傍身,所向披靡。尽管看来现在没有那大刀在身上,想起当日应勇,还是心有余悸。
“通天海,你这无耻之徒,尽敢来见我!”
那些兵将被这声叱喝住,又停下了脚步。
通天天仗着人多势众,跺了一下脚,拨开众兵将,走到离洪鸣天三米远,还是觉得后怕,又退后几步,发觉距离安全些,才叫喊起来,“怎么?世事难料,你洪老头没想到会有朝一日栽在我通天海手里吧。不是自封天楚霸王,当了几天皇帝啊,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在你手底下做事,那就是提着脑袋做事,一不留神,脑袋就得搬家。这种随时丢命的谋事老子受不得。如今,成为阶下囚,刀上鬼,甚合吾心。不是钟情一个女人吗?我把你女人杀了,怎么?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着跟这女人天长地久……”
“闭嘴!你杀我,如今成事,大丈夫无怨。但动我女人,老子一定让杀之人血债血偿!”
突然暴吼一声,声震屋梁,竟有几根木梁有断裂的痕迹。
要不是年岁不饶人,恐怕这简易的屋梁受不住他这一悲愤之吼。
通天海听到这声,吃得茶差点被搅动起来,哇呀呀又叫道,“快呀,这是疯了呀!快,快快,快乱箭射杀,不不不,乱刀砍死!对对对,乱刀砍,用剑刺……使劲,一点残余都不留。快呀!”
话落,一道身影扑了过来,一把粗壮劲道的手臂朝他脖子扣来。
眼间的一个将士拦刀而至,顺时,有几十把刀迎了上来。
迫使洪鸣天不得不退身回来。
此刻,洪鸣天把庆若依抱起身,魁梧之姿傲然屹立,低声吼出,“尔等闪开!不让必死!”
“你们吃干饭呢,还不上!”
通天海赶忙退让,人转身就躲到了门外。
门内,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一波人倒下去,一波人上来,刀剑叠着刀剑,身躯压着身躯。
纵然洪鸣天浑身血色,衣物破烂,但怀中的庆若依再也没有被任何器物伤及分毫。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代枭雄洪鸣天的体内也在一点一点耗尽。
在屋中与门口的距离已经挤压了很多尸体。渐渐的,已经看不到门口的光线了。
屋里的光线越发昏暗,疲倦的洪鸣天再也无力抱起怀中羸弱的女人了。
此时,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神明显灵,怀中羸弱的庆若依竟然身躯微微动了一下,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温润的气色。微微红唇有了微微张开的痕迹。
洪鸣天顿时笑了,“你终是醒了,我们到死终是要彼此看一眼的。”
“鸣天……你不该……回来的……”
几个字,已经让回光返照的庆若依几乎用尽了身体残余之力。但她清楚自己是拖累了自己爱的那个人了。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他对自己说过的话,终是怼现了。
那年,有个江湖老道告诫自己,不要傍伪龙在卧榻,不要得富荣于天威。不然,恐祸于己身,累及苍生。如今,这话竟然灵验的出奇。
当日,那人对己,立下重誓:此生蒙爱,只此一人为伴。愿尽己力,博天下富贵荣华。若有违背,必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她压住她的口,她轻声细雨:云游仙道,狂言不可信。断得了生死可不及与你共度一日为幸。自此之后,万水千山,皆随于你!
现下,她哭了,她后悔了。后悔当日应该听从那云游仙道的妄言,应该不听从那一日为幸的赴约此生。若不遇见,皆无过往今朝,他便安稳,他便身安无忧。
“当日,我若听……从那仙道的话,何来……”
话到嘴边,涌出一口血色。
洪鸣天微笑言语,“与你十年有情,当是幸运,我亦不后悔与你结合。当日那仙道,乃姻缘老人,他的话自然世人是需要听得的,但我不信。因为,我的生命里,必须有你才是值得。纵然千刀万剐,我亦皆是幸运。所以,你也不要后悔,要死,我决然与你一起。绝然不让你孤身九泉。”
身后的乱刀残剑如雨而落,刺穿他的胸膛,砍断他的骨骼,搅烂了他的血肉,但他依然保持着笑容,微微把唇落在了庆若依的侧脸,温热的泪珠落下了一滴,也许,到死,洪鸣天看到心爱的女人落难,心里也是后悔的吧。
庆若依临死却笑了。笑的无比开心。
这辈子很长,遇见爱的那个人,一定会觉得很短。
“来世再见了!我的鸣天!”
这是明孝皇后庆若依对天楚皇帝洪鸣天最后说的一句话。也是她遇见他之后最幸福值得期待的一句话。
——她又何尝不知道当日遇见的那个云游仙道是姻缘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