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有一日

沈林溪在梦中看到林慧烟独自走出沈府,她在后面一直追着喊:“娘,你去哪?娘”,可林慧烟始终不回头的走着。

沈林溪跑着、追着,想要叫住娘,突然感到左肩被一只手抓住,倏地从梦中惊醒,看见萧云峥与自己四目相对,一脸平静的侧卧,脸上却没有被吵醒的不悦。

萧云峥的右手还停在沈林溪的肩,刚才是他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而沈林溪也发现此刻自己的头还枕着萧云峥的左手臂,惊的连连后退弹坐而起,卷走了大半被子不说,后脑勺撞在了床栏上,疼的她直揉。

沈林溪难为情的低头,快速确认自己的睡裙未乱,昨天醉酒迷糊恍惚记得萧云峥低头亲她,然后画面一转是红霜扶她喝汤,再之后是沐浴、回房就寝。沈林溪不知自己为何从床内侧滚到了外侧,还枕着萧云峥手臂,她从前睡姿虽不算中规中矩,可也不至于此。

萧云峥看沈林溪的表情,了然她应该记得昨日的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无奈的起身下床准备更衣,身后的沈林溪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背影。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红霜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该起了。”

沈林溪连忙回应:“红霜,我已经醒了。”

红霜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看见萧云峥正身着睡袍站立在床边,而自家小姐沈林溪却抱着被子安坐不动,连忙跑过去小声提醒她说:“小…王妃呀,你得起的早些,还要服侍王爷更衣。”

沈林溪听了嘟嘴,怎么成婚这么多规矩,小声对红霜悄悄抱怨说:“他自己不会穿嘛!”

沈林溪没有逞强过三秒,认命的起身走到萧云峥身边,小声说:“我…臣妾为你更衣。”

可沈林溪回头只在条桌上看见自己的衣裳,没有瞧见萧云峥的衣物,疑惑转头看萧云峥,却见他一脸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

正在此时,傅长晖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寝殿外传来:“王爷。”

萧云峥微不可察的侧了侧身,挡住只穿着睡裙的沈林溪,回了一句“进来吧”。

只见傅长晖听到准允抬脚进屋,将装着衣服的托盘熟练的放在条桌上后,如一阵风似的快速退出屋外,红霜也在此时一同退到外间待命。

沈林溪为萧云峥褪下睡袍搭到一边衣架上,从托盘取出薄衫为他穿在中衣外,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伸手整理衣领,转身取长衣,穿好后又去拿玉带,害羞的靠近萧云峥将玉带从他身后环绕到腹前位置,可是手下笨拙竟无法顺利扣合。

就在沈林溪低头心急琢磨时,萧云峥伸出右手覆上她的手,轻轻握住却挪开到一边放开,自己利落的扣好玉带,再侧身探手取过外袍穿好,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向门外走去。

方才,萧云峥全程故作若无其事看着沈林溪的动作,将她言行之间的疏离与客气尽数收于眼底,今日的她又似与昨日醉酒的她性格迥异,虽然看着老实本分,可心中觉得她有趣的想法淡了许多,为了免去她的尴尬,自觉先行离开罢了。

沈林溪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看萧云峥走远,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手,几秒后回过神赶紧换衣服,心想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沈林溪带着红霜走出寝殿,看到偌大的王府宅院,朱甍碧瓦、神工天巧,好不气派,昨夜暮色苍茫未曾留意这园中景致,现下也无心赏景。环顾一圈锁定出府方向,正欲踏步而行,一位未曾谋面的老妪出现在眼前。

只见这老妪躬身却并未行礼,面容和蔼的对沈林溪说:“王妃,老身是芸太妃身边的掌事嬷嬷。”

沈林溪乖巧的点头致意,出嫁前爹已经给她讲解了萧云峥的母妃是当今芸太妃,既然来者是婆母身边的人自然还是要尊敬的。

老妪和善的笑了笑,继续对沈林溪有礼有节的说:“太妃想见见王妃,请随我同往。”

沈林溪心想这是不容拒绝的邀请,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老妪走向王府东厢房。

萧云峥此刻坐在膳堂,面对一桌佳肴,气定神闲的喝着碗中的粥,在吃进第五口时,看了眼旁边仍然空着的座位,侧后方站着的傅长晖立马心领神会的去问何故王妃还没有来。

很快傅长晖返回膳堂,来到萧云峥身边,禀报沈林溪被芸太妃请去东厢房的消息。

萧云峥听到后动作一瞬停顿,松开手中的汤匙站起身,转身向芸太妃所在之处走去。

王府东厢房内。

沈林溪正与芸太妃围坐圆桌一起用膳,来的路上沈林溪以为萧云峥母妃是位很严厉的婆母,说不忐忑是自欺,可是她拘谨的行礼后,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温柔文雅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即是芸太妃,浅笑着招手唤她坐下,没有叫她王妃或是新妇,而是叫她林溪。

芸太妃一边状似无意说着萧云峥的一些日常癖好,一边为沈林溪布菜,自己却未动筷。

沈林溪自然明白芸太妃所言,皆是希望她能记住,只想了解萧云峥的好恶,才能更好与他相处,乖巧的回着“记住了”,顺手也给芸太妃夹了菜。

芸太妃心情大好的夹起碗中的云饺,站在一旁的老妪惊讶的瞥了沈林溪一眼,自先帝走后芸太妃常一人用膳,许久未见有人为她布菜了,这王妃性子属实讨喜。

和美的气氛在萧云峥踏入东厢房顷刻凝滞,萧云峥向芸太妃行礼唤了声“母妃”后,才转头看向夹着包子吃的正欢的沈林溪。

芸太妃似是很高兴能在用膳时见到萧云峥,温柔的说:“峥儿,快坐下一起用早膳吧!”

萧云峥扫了一眼正从美食中分心看向自己的沈林溪,顺从的坐下,亦看见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第三份碗筷,明了母妃料定自己会来。

沈林溪刚听完芸太妃的教学,顺势殷勤的为萧云峥夹了一颗云饺,刚才她没听错的话,萧云峥应该喜欢吃饺子。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云饺,萧云峥愣了一下,感到盛情难却,于是动筷夹起,递入口中。

芸太妃还没来得及张口拦住,只见萧云峥皱眉将咬了一口的饺子放回碗中,低头看了眼露出的馅料,口中的味觉明显,这是他素不爱吃的韭菜。

萧云峥侧头看了眼期待夸奖的沈林溪没说话,默默咽下了喉中那一口食物,转头自己夹桌上的肉包。

沈林溪对萧云峥这不咸不淡的反应并不恼,继续专心享用美食。

芸太妃看了看沈林溪,又看了看她旁边安静进食的萧云峥,似如愿以偿的笑着。

他们三个人竟这样意外和谐的吃完了早膳。

临散场,在沈林溪犹豫是跟萧云峥一起离开还是自己先退下时,芸太妃身边的老妪唤府上侍女端来一份茶盏。

这明显不是饭后闲话饮茶消食,沈林溪看到侍女目标明确的向自己走来,离得近了看见托盘里茶盏上那精美的火红纹饰,瞬间想起自己忘记准备敬茶,本以为不在宫内,婚后第二天见不到萧云峥母妃就将此事完全丢在脑后了。

沈林溪连忙从侍女手中的托盘端出茶盏,双手稳稳举着,走到芸太妃身旁,恭顺跪下,平举茶盏说:“太妃,请喝茶。”

芸太妃喜上眉梢的接过饮了一大口茶,将茶盏轻放在圆桌上,伸出双手扶住沈林溪示意她起身,疼惜的说:“王妃有心了,快起来~”

一旁,萧云峥心情平静的看着她俩,她们相处倒是和谐,转头看到母妃身边的老妪对自己眼神暗示,轻叹了口气,走到沈林溪身侧,单手轻松的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随后,萧云峥和沈林溪一同在王府门前相送芸太妃,沈林溪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想到明天是自己的回门礼,可自己却要随萧云峥去东山郡了。低头看了眼手腕的玉镯,这是芸太妃上马车前送自己的见面礼。

萧云峥亦是视线一路追随着马车,他本次娶妃那些宗亲叔伯皆是趁机登门拜访,原以为母妃会一如既往的避而不见,没想到她不仅亲自莅临婚宴,还割爱赠出父皇御赐的玉镯。

沈林溪听到萧云峥轻声说了句“走吧”,疑惑的反问他:“去哪?”

萧云峥看着沈林溪平淡说:“去买礼物”,顿了两秒补充说:“明日就要启程,不能陪你回门了。”

沈林溪有些意外他主动提起回门一事,可若同他去东街势必引起骚动影响自己今日的计划,疏离婉拒说:“不用了,我带红霜去买就行。”

萧云峥心里涌上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痛快,他今天本有其他安排,特地匀出时间陪她逛街,她竟然不乐意,罢了罢了,随口交代总管让她陪沈林溪同往,便带着傅长晖离府办事去了。

沈林溪带着红霜和总管一同去东街买礼物,给爹沈逸清买了上好的墨宝,给谢秀兰买了新出的样式别致的丝绸,给娘林慧烟买了兰花盆景和暖毯,给沈夏琬排队买了东街最近大火的点心礼盒,给沈冬芷买了流苏步摇玉簪。

叮嘱总管去买茶叶、时令水果、套装茶具、肉禽鸡蛋、上等蜜酒若干后,沈林溪便借口要带红霜寻一些胭脂眉笔,在东街中段与总管分开,总管不觉有异,默念着要买的东西,脚步匆忙走向下一间铺子。

沈林溪随即带着红霜拐至东街尽头的长巷,寻到一户人家,快速轻敲门三下,一位面带笑容的老妇打开门将沈林溪二人快速迎进门。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金桔树后,傅鸿飞面带疑惑悄然站立,王爷出府前命他暗地跟着王妃,他不明白沈林溪为什么要支开总管来见这位老妇,而且这位老妇还是他十分熟悉的人,思考一瞬后傅鸿飞绕到侧墙老位置悄然跃入宅内。

院子内,沈林溪不待走到正屋,突然跪地面容悲戚的拉着老妇带着哭腔说:“莺娘,只有一日。”

莺娘是沈林溪她娘林慧烟从前的随嫁丫鬟,从小和林慧烟一同长大,莺娘的双亲皆在林府从事杂务,她的生母负责林府帮厨,生父则是多年跟着林父跑商的伙计。

林慧烟在林家没落后遣莺娘回家孝养爹娘,可莺娘却在成亲后因身子不好小产,痛失未出世的孩子,与夫家和离后回到都城谋生,经营一家裁缝铺子,靠替人缝补刺绣和手工制衣过活。

沈林溪偶然在东街瞧见了莺娘,俩人相认后皆是欣喜的不得了,沈林溪也将林慧烟如何因林家变故心有郁结,日后将与爹沈逸清一拍两散的打算告知了莺娘,惹的莺娘听完一直抹泪。

那时沈林溪与莺娘达成了约定,若她沈林溪出嫁,莺娘便去沈府与林慧烟相认,将来她们一起住进沈林溪准备的大宅院中生活。

这么多年,沈林溪将日常习作的字画、绣品放在莺娘裁缝铺售卖换得一些银两,每月的例份零花钱也分出比例存着,定时投入裁缝铺。

沈林溪本想着嫁陆家公子时,购宅院自己也出一份力,可没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也不可能问萧云峥要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只是遗憾,哪怕可以挪用的嫁妆,目前手上的银钱完全不够买西郊那大宅院。

如今沈林溪眼看着就要去东山郡,她实在不敢想自己走后娘林慧烟要如何妥善安顿,只能看见莺娘委屈的说着只有一日。

莺娘懂沈林溪说的只有一日是什么意思,这几日红霜已前来告知沈林溪婚事前因后果,以及婚后要去东山郡远居一年的消息。

心疼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莺娘连忙蹲下拉沈林溪起身,伸手环抱着沈林溪,轻拍她的背,暖心安慰道:“林溪啊,不要哭,有莺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