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端着书,目光发散。
他总觉得哪不对劲儿,莲舒怎么会是他娘呢?但莲舒不是他娘,还能是谁呢?
陌生又熟悉的词汇在心里打了个旋最终还是没有冒出来。面无表情的撸一把头发,王也终于把目光挪到书上。
屋内,母子俩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当晚,莲钰述职结束直接婉拒了皇帝的设宴接风,来到平昌侯府。
夜沉无月,低调奢雅的房间内亮着昏黄的烛光,两个模糊的身影映在窗边。
“当年苏凌说父亲和王霆拼死杀出重围让他回去报信,但是我在边城西侧外的护城河下游找到了父亲的玉佩。他们所领的兵马是在城南遭遇埋伏,根本不可能跑到护城河那边。发现苏凌说谎后,我就在暗中调查当年事情的真相。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查出了一些事情。”
“苏凌在去边城之前,曾在京郊秘密操兵,但是我怎么也查不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当年边城战里幸存的将领说,苏凌几次三番阻止他们去给被埋伏的将士收尸,这才导致父亲和王霆......尸骨无存。”
莲钰最后四个字落下,莲舒只觉得心脏绞痛,呼吸困难。
“......苏凌!!!”
沉冷的眸子闪过心疼,莲钰前跨一步,把眼尾通红的人儿拥入怀中。
“对不起舒儿,是哥哥无能。找不到证据,就无法定他的罪。”
“不......不怪哥哥,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一定不会放弃。”
我一定,要手刃了他。
莲舒紧紧回抱住莲钰,橙眸阴沉。
“哦?被发现了么......”
身形颀长的俊逸男子把玩着酒杯,眼尾上挑,眸中似有流光。
“倒也无碍,不必阻止,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继续盯着。尤其是,霖安郡主。”
轻佻诡谲又带着一丝温柔缱绻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男子看着四分五裂的琉璃杯盏,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莲钰只在京中呆了三日就走了,临走时他给了莲舒一幅苏凌的画像——她还不知道苏凌的模样。
送莲钰出城后,莲舒回到平昌侯府的书房,她在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打扰。
莲舒深吸一口气,打开那卷画。
王也听说最近莲舒很奇怪。她动不动就去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没有要紧事还不许别人打扰她。
莲舒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自从看到苏凌的画像之后,她产生了一种奇怪又矛盾的感觉,她好像喜欢上了苏凌。
莲舒呆呆盯着眼前的画像,男子风姿绰约,眉目温和,还有些似曾相识。莲舒抚上胸口——是很平静没有一丝波动的心跳。
但是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是他,她终其一生要等的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就是他。一种奇怪的,难以抗拒的感觉支配着身体,莲舒麻木的坐在书案前,一眨不眨的盯着画出神。
“叩叩叩——”
“我滴个亲娘哎,你还想把自己关到啥时候去?”
凉飕飕的话顺着门缝飘进来,那股奇怪的力量似有减弱,莲舒如梦初醒般弹起,把画卷好收起来。
“臭小子,进来说话。”
门被推开,阳光顺着缝隙争先恐后的钻入,转瞬又被隔绝在门外。
王也关好门走到莲舒身边,顺便搬了把椅子坐下。
“您最近的反常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今儿一休沐,我可算是见识到您有多不对劲儿了。”
莲舒想了想道:“若是一个人大脑清醒,行为却不受支配,这是为何?”
说她会喜欢一个只见过画像,还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简直荒唐。
王也挑眉,漆黑的眸子泛着点点光亮,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莲舒。
“听起来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过几日就是陛下寿辰了吧?”
“嗯,还有三日。”
“好,今年我同你一道进宫瞧瞧。”
莲舒起身,走到门口,一把拉开紧闭的门扉,这几日她已经够奇怪的了,总要趁着清醒时做些自己能做的。
“在这之前,陪我去库房挑点东西吧,闷得久了,也该见见太阳了。”
“哟,这不是霖安郡主嘛,今年怎么有兴致来给皇上祝寿了?”
扶着王也的手慢步走下马车,莲舒掀起眼皮子撩了一眼说话的女人。
哦,她的死对头,左相夫人。斗了这么多年,也挺没意思的。
“安澈,随我去见见皇后吧,这儿着实有些吵闹。”
莲舒状似头疼的揉了揉额,王也就站在她身边,乖顺应声。
皇后是她姑姑,当年莲魏二人战死的消息就是她告诉莲舒的,莲钰也是她劝去边城的。莲舒想,或许皇后知道些什么。
左相夫人见莲舒不搭理她,冷笑一声,“果然是克死亲爹又克死丈夫的扫把星,这么多年一点礼数都没长。”
莲舒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走去。
“左相夫人,做人要自重啊,本相的母亲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王也回头,黑眸沉冷,“若再听到有人说话不过脑子,本相定会送上大礼。”
说罢,大步追上走远的莲舒,高大的身影透着未散的冷意。
“您窝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窝成这副受委屈也不回击的性子了。”
王也瞥了眼身边的女子,漫不经心道。他一直知道莲舒不爱出门是懒得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当年莲舒作为京城第一才女,性子随了父亲的直爽活泼,得罪了很多人。那些和她有交情的,在莲魏和王霆战死后,纷纷落井下石,背后没少嘲弄她的落魄。
莲舒低着头,没说话,自顾自的走着,直到一双大手强硬的将她定在原地。
“母亲,抬头看我。”
头顶是那分外熟悉的声音,低着头的莲舒眸中闪过一丝痛苦挣扎。
又被控制了。刚才左相夫人嘲讽她的时候,她本想回怼,只是那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走,她连说话都做不到。
“母亲?!”
王也扳起莲舒的脸,就看到了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
他从来没有看到莲舒这样过。
事急从权,王也抱起莲舒改道就往太医院走。只是还没走两步,一阵强烈的拉扯感让王也眼前恍惚。
回过神来,二人已经站在皇后的寝宫前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别的什么。
“两位请上座,皇后马上梳妆完毕。”
莲舒看向王也,“安澈,你且在外面等我,可好?”
“好。”
“霖安许久不来看本宫,可是让本宫想念的紧呢。”
未见人先闻声,莲舒抬眸,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参见皇......”
“好了好了不必多礼,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皇后扶起莲舒,慈爱的摸了摸莲舒的脸庞。
“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莲舒摇了摇头,“霖安并不觉得苦,只是在尽自身的责任罢了。”
闻言,皇后神情更加柔和,她遣散了下人,拉着莲舒坐下。
“姑姑,霖安今日来,只是想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当年......”
手指搭上嘴唇,莲舒淡淡看着皇后那有些哀伤的眸子。她保养的极好,只是终究上了年纪,眼尾细细的皱纹暴露了她的疲惫。
“知道又如何,那人虽出身卑微却并不简单。这么多年,那件事背后远不止你想的那么简单。当年是我错了,一时冲动让你哥哥去守那苦寒之地。现下我哪怕站不住跟脚也只想让你们收手。”
皇后从没想过她当年的冲动之举竟埋下了如此滔天之患。
莲舒敛眉道,“姑姑,对不起。”
“霖安,我没办法告诉你真相,我只想让你和你哥哥好好活着,算姑姑求你,收手吧。”
凤位上的女人那哀求的态度并未让莲舒动容,她认认真真的朝她跪下,弯腰磕了一头。
“姑姑,霖安只求姑姑能够保全我的三个孩儿,小小孩提,何其无辜。”
“您要做什么,我这个当儿子的总得陪着不是?”
王也双手环臂,从转角的屏风后走出。
莲舒抽了抽嘴角,“我的儿啊......哎,你长大了,我这个做娘的也只能支持你的决定了。”
王也:......
皇后蹙眉,“霖安,安澈,你们不要再去调查当年那件事了,我说过,那件事的背后太过复杂,你们若是被卷进去,我也保不住你们。”
更何况这么危险的事莲舒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插手呢?皇后有些不解,她看两人的相处方式,总感觉哪里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莲舒笑笑,“没关系的姑姑,保不住就不要保了。”
“娘娘,娘娘?娘娘!咱们该去找皇上了。”
宫女进来伺候的的时候,就看到皇后无神的坐在那里,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好。”
皇后捂了捂额,缓缓道。
假山后,莲舒四下张望无人,放心大胆的把王也拉进去。
“您这又是玩儿哪一出啊?”
王也悠闲的背靠假山,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年近四十的莲舒。
“娘的好大儿,跟娘一块儿干大事不?”
莲舒毫不示弱的瞪过去,橙眸中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王也额头青筋暴起:“......师姐,别逼我抽你。”
莲舒咧嘴:“少年人有目标是好事,等你能打得过我再说哈。”
王也闻言,青筋不跳了,他用一副很怪异的表情瞅着莲舒。
“我的好师姐,您不会忘了您现在没有佩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