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你引荐他人

汪绮文大闹乐今霄的时候,太白山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山庄掩在夜色中,一排精致婉约的白色小楼,排山而上,山路曲折蜿蜒,一路向南,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这里,就是兰姨的宅子了。

帘外更深露重,帘内灯火通明。刘妈进来的时候,兰姨正在听戏,眼前人的扮相、唱腔无一不让人沉醉,听戏的时候,最厌有人打扰,所以看见刘妈,兰姨知道,定是有事情了,轻轻挥了挥手,台上的人知趣的退了出去。刘妈言简意赅:“绮文小姐闹了场子,少东少爷安顿好了”。跟在兰姨身边已十余年,主仆两人自有相处的方式,长话短说,直述重点。

兰姨的面上无变,眼中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一闪而过,:“恩,绮文才闹起来吗,比我预料的时间晚了些”,又指着帘后:“秦川,继续吧”,牡丹亭的戏文又响起,“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早动。”

被唤作秦川的,正是台上人,玉面粉妆,眉目含情,朱唇轻启,唱腔婉转,所有发生的事,似与他无关。一曲唱罢,兰姨喝彩,:“秦川,唉,你果真是男儿身啊,不是美娇娘,可是让我这做女子的也自惭形秽呢。”台上的秦川,此时露出男音:“兰姨说笑了,这也只是个谋生的手段而已,兰姨错爱,错爱。”

“卸了妆,过来陪我吃点东西吧。”兰姨微笑。

倚栏厅旁,夜霄已摆下,已近午夜,并不十分丰盛,两两荤两素,伴苏式点心拼盘,几样应季水果,到是白玉的酒具,遇着清冷的月色,格外吸睛。此时,秦川已卸了妆容,换了一身青色长袍,淡然而至。兰姨并不看他,指着身旁的椅子:“这里坐。”

半响,兰姨开口道:“知你爱惜嗓子,但今夜特别想喝酒,你就破例一次。”秦川不语,端起白玉酒杯,“晚辈先干为敬,谢兰姨这几日关照。”

兰姨笑道:“当真不生我的气,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里”,

秦川道:“初来乐城时,师傅交待过,不问原由,只看缘法。想来,兰姨就是我的缘法了。”

兰姨望着窗外,一双眼睛,媚而清亮,自语自主,又像答非所问:“真是会说话呢。不过从来没问过你,这戏是和谁学的,怎的就这么好?”

“兰姨谬赞了,只是秦川曾答应过授业恩师,无论对谁,都不可泄露师名,而我也非正式拜师,所以,请兰姨包涵。”

“好,不为难你,大丈夫言而有信,”言罢,兰姨又轻笑:“生旦双绝这门技艺,让我好生回忆,算了算了,尘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九月兰端起了酒杯,瞥了一下秦川,灯下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好看,像男人还是像女人,一时真分不清,身体虽修长,小的时候又显得出筋骨,正旦的时候却又千娇百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她心里暗叹,转了转手里的白玉杯,低头浅笑:

“刚刘妈和我说,绮文闹了乐今霄。汪绮文啊,就是每天都听你唱戏的那个女子,她是我的养女,她在乐今霄唱歌,唱得很好。”

秦川眉毛略挑,沉吟一下说,:“怕是您和小姐间有些误会。”

“恩,误会吗?”兰姨的笑别有意味,眼里缠着一丝挪揄说:“你可知,她为何要闹,不止今日,前几日还来找我要人,呵。”

秦川略皱眉,他与汪绮文并不熟稔,可九月兰如此相问,他又不知如何做答,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不知你怎样蛊惑了绮文,这丫头平时最是懂事。她如此,自是为了你。”九月兰的声音陡然凌厉了起来,

“秦川不敢。”秦川立刻起身,:“我与汪小姐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汪小姐照顾我的场子,连朋友晚生尚不可高攀,怎谈得上儿女私情。”

“你莫是嫌绮文,出身卑微,只是乐今宵的歌女?”兰姨突然发难,

秦川只觉冷汗连连:“晚生不敢,晚生不敢,绮文小姐秀外慧中,秦川卑微,怎会嫌弃,只是,只是我们平日确无私交啊,况且,我来山庄的事情,汪小姐又怎会知晓?”因为紧张,月色映得秦川的脸更白了。

兰姨起身,拉起秦川身边坐下,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拭秦川额角的汗珠,笑说:“一个玩笑就急了,算什么呢。她猜得到你在这里,自是因为她聪明啊。”

秦川一脸茫然,冰凉纤细的手指在额头划过,秦川感觉到背后的绷直,心底的发凉,兰姨微微一笑,转身举起酒杯,自饮自酌,酒罢,居然哼起了几句戏文:“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咿咿呀呀,竟然还有几分韵味,秦川本想附庸几句,却声声咽下,只说:“夜已深了,兰姨,早些休息吧。”

兰姨半晌回神,转向秦川道,“还早。恩,那日趁着夜色请你来这里,为的是少些闲言,总不能让大家说我和绮文抢男人吧。可她,偏不放手,唉,罢了罢了。”

秦川未做声,兰姨又继续道:

“我有一义兄,名魏布庭,长年驻守洪城,也算是一方英豪。他年少时是戏痴,也曾遇生旦双绝之人,但因种种机缘错过,一直引以为憾事。所以,那日听闻乐城街头又有此技艺之人,我便想替他留下。过几日他要来太白山庄,我想为你引荐,你可愿意?”

秦川低头不语,这就是师傅说的缘法吗?秦川想起了临行时师傅所说的话:“不问缘由,随遇而安。”来乐城,是师傅的安排,等机缘,也是师傅的安排,但后面的事情,师傅没有说明,只嘱咐到了该明了的时候,自然明了。秦川虽不喜欢这样的半明半昧,但他在拜师前曾有过承诺,一是不透露师傅的名讳,二是出师后,要帮师傅做两件事情:不伤良知,但不问原由。秦川是个重诺的人。

见秦川没有答言,兰姨又道:“只是,唱几出戏文而已”,

“但凭兰姨安排,晚辈从命就是。”

九月兰微醺一笑,眼前似是浮过一个水墨般的男子,最终曲终,人散。

曲终,人散的非只有太白山庄,闹了乐今霄回到绮园的汪绮文,也已曲终人散。似是告别,又似是新生。这二十年来不论好坏,她也习惯了周围的一切,虽然心底总有声音告诉她终要离开,但每每却总是越陷越深。

任性后的兴奋已淡去,浮上心头的是对未知的恐惧与迷茫,甚至有个声音在心底低问:“值得吗”?至于秦川,她已无力,那人是否真的可以全身而退离开太白山庄,又或是从此跟了魏舅舅,那也是他的命运,乱世中,若无自保的能力,出色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他,只是冲突的引子而已,而她确需要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