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桥

致我的父亲

唐纳德·H.米勒，

他的力量、奉献和责任感是我一生的灵感来源。

我期待着更多来自您的指引，爸爸。

——T.克里斯汀·米勒

——

致我的母亲

朱迪·阿姆斯特朗，

众所周知，她需要兼顾三家书友会，

但她仍然执着于精装书籍。

“我喜欢翻动书页的感觉。”她说。

此言深得我心。

——肯·阿姆斯特朗

2008年8月18日，星期一

华盛顿州林伍德市

玛丽（Marie）离开询问室，在一名探员和一名警司的陪同下走下警察局的楼梯。她已停止哭泣。警方把她交给了在楼下等候的两个人。他们是玛丽所在支援项目的经理。该项目为年龄即将超出寄养规定的青少年提供援助，帮助他们脱离寄养。玛丽是项目帮扶对象之一。

其中一人问道。

那么，你究竟有没有被强奸？

玛丽年方十八，有着淡褐色的眼睛，波浪卷发，戴着牙套。一周前，她报案称，有一名陌生人持刀闯入她的公寓，蒙上她的眼睛，把她绑了起来，并塞住她的嘴巴，然后强奸了她。一周以来，玛丽已经将案发情形向警方讲述了至少5遍。她告诉他们：罪犯是名瘦小的白人，身高只有1米68。身穿蓝色牛仔裤，一件灰色或是白色的连帽衫。眼睛——可能是蓝色的。但是她的讲述有时不尽相同。另外，警方也从玛丽的熟人那里听取到一些怀疑。当警察就这些疑虑质询玛丽时，她动摇了，然后反口说强奸案是她编造的——因为她的养母不接她的电话，因为她失恋了，因为她不习惯独自生活。

因为她想引起关注。

她向警探们讲述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据她所说，她曾辗转于20多个不同的寄养家庭。她告诉警方，她在7岁时曾被强奸。她还说，第一次独自生活令她感到害怕。她对警方说，她被闯入者强奸的故事“演变成一件本不应该发生的大事”。

今天，她考验了警方的耐心底线。她回到警察局再次推翻了之前的说辞，声称她第一次讲的才是实话，即她的的确确被强奸了。然而，当她在询问室遭到追问时，却又一次改口——再次承认她关于强奸的说法是个谎言。

不。玛丽对等在楼底的项目经理说。

我没有被强奸。

两位经理，亚娜和韦恩，服务于一项名为“阶梯计划”（Project Ladder）的非营利项目，它旨在帮助寄养儿童顺利过渡，实现自立生活。“阶梯计划”向青少年们——大多18岁——传授成年生活所需的日常技能，包括如何购买生活用品以及如何管理信用卡等。该项目提供的最大支持是财力方面的。它为每位青少年提供一间一居室公寓，令他们在租金昂贵的西雅图能够有个落脚点。韦恩是玛丽的个案经理，亚娜是项目主管。

若是如此，两位经理对玛丽说，如果你没有被强奸，那么有些事情是你必须得做的。

玛丽很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她回答问题时，她已经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了。他们没有动容。他们并不吃惊。他们以前也怀疑过她，就像其他人一样。玛丽意识到，从今以后人们会认为她有精神疾病。她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否出了问题，是否需要接受治疗。玛丽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多么脆弱。她害怕自己所剩无几的东西也终将失去。一周之前，她还拥有朋友、第一份工作以及第一个属于自己的住处，来去自由，生命的意义正在徐徐展开。然而现在，那份工作和乐观的情绪都已消失。她的住处与自由也岌岌可危。而她可以求助的朋友呢？只剩下一位。

她的事确实闹得很大。前一周，相关的电视新闻可谓铺天盖地。有一则新闻播报称：“华盛顿州西部的一位女性已经承认她报了假案。”美国广播公司（A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在西雅图的分支机构都报道了此事。NBC旗下的KING 5频道拍摄了玛丽所住公寓大楼的画面——镜头推近沿楼梯而上，定格于一扇敞开的窗户——西雅图最受欢迎的女主播珍·艾纳森则告诉观众：“林伍德市警方目前表示，一名女性谎称遭到陌生人性侵犯……探员们不知道她为什么编造这个故事。她或许将面临虚假报案的指控。”

电视台记者们围堵在她家门口，试图让她在镜头前回答为什么要撒谎的问题。为了逃避，她脸蒙一件运动衫偷偷溜了出去。

她的故事经由互联网大肆传播。专门关注不实指控的博客“虚假强奸社团”（False Rape Society）就林伍德市案件两次发表文章：“没完没了的虚假强奸指控如今又添一例。这一次原告依然很年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了强调这种特殊类型谎言的严重性，需要加大对不实强奸指控的判决力度。要更严厉许多才行。只有如此才能吓退说谎者。”有个伦敦人编撰了一份可追溯至1674年的“不实强奸指控国际年表”，将林伍德市一案列为第1188条。之前2条分别关于一名佐治亚州青少年“与另一名学生自愿发生性关系之后却假想出一名驾驶绿色雪佛兰的男子作为侵害者”，以及一名英国青少年“在给性伴侣发送短信表达欣喜之情后，又反口说自己并非出于自愿”。编撰者写道：“从这个数据库中可以看出，有些女性一言不合就哭诉被强奸，或者更常见的是在脱掉内裤后才反悔。”

在华盛顿州及其他地方，玛丽的故事成为围绕强奸指控可信度之争的又一例证。这场争论已持续了好几个世纪。

新闻报道并没有提及她的姓名，然而玛丽身边的人都知道。一个10年级时的朋友在电话里对她说：“你怎么能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呢？”这也正是电视台记者们想问的问题。无论玛丽走到哪里，她都被问及相同的问题。她没有回答她的朋友，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挂断了电话——又一段友谊告吹。之前玛丽曾将她的笔记本电脑（那种老式的黑色IBM）借给另一位朋友。现在此人拒绝归还。当玛丽质问她时，对方却振振有词：如果你能撒谎，我就可以偷窃。同样是这位朋友——或者说曾经的朋友——还给玛丽打电话，威胁她，告诉她她应该去死。人们认为，正是由于玛丽的谎报，真正的强奸受害者才很难取信于人。人们称呼她婊子和妓女。

“阶梯计划”的经理告知玛丽她必须完成哪些事，并告诉她，如果不这样做，她将被逐出这个项目。她会失去有租金补贴的公寓，变得无家可归。

两位经理把玛丽带回了她的公寓楼，并召集了“阶梯计划”资助的其余青少年——大约10位，以女孩子居多。他们都是玛丽的同龄人，成长经历也非常类似。大家在靠近游泳池的前厅围成一圈坐下。只有玛丽站着。她站着告诉大家，告诉所有人，包括一周前帮忙拨打911报案的楼上邻居，一切都是谎言，大家无需担心：没有在逃强奸犯需要他们警惕，没有强奸犯需要警察去追捕。

她一边哭一边忏悔，四周尴尬的沉默更突显了她的声音。如果说她在房间里能感受到任何同情，它只来自一个人，就是坐在她右边的一个女孩。从其余人的眼里她看到了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相应的判断：真是一团糟。

在未来的几周和几个月里，玛丽撤销报案的行为将产生更多影响。但是对她而言，没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时刻了。

她只剩下一位可以求助的朋友了，所以会议结束后她就前往艾希莉（Ashley）家。由于没有驾照，只有一张学车许可证，所以她只得步行前往。半路上她经过一座横跨5号州际公路的桥梁。这条南北向的高速公路是州内最繁忙的公路，各种轿车和重型货车川流不息。

玛丽在桥上考虑了一下自己有多想往下跳。

她拿出手机给艾希莉打电话说，请过来接我，我怕我会做傻事。

然后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