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错杀

酒宴直到夜色深沉亦是热闹如初,众人饮酒作乐,轻歌曼舞,大笑之声好不痛快。

宋淑果真是有本事的,将个燕兴帝哄得眉开眼笑。

扈皇后面色不善,却也只能在旁赔笑,面色却是极僵硬的,屋中穿梭的宫人皆是从后宫各处调来的,人多却也忙碌,一道菜又一道菜地布着,却也不敢表达半声不悦。

虽说各宫的宫女太监都被调去了宫宴,但后宫众人大半也都出席了宫宴,因此未曾前来的宫人也都因没有主子需要伺候而在趁机偷闲,倒不如争相来前头伺候,保不准入了哪位娘娘殿下的眼,随手打赏便及得上一年的俸禄。

未央宫自然也不例外。

皇后住所,宫人便比寻常后妃要多上一倍有余,因此眼下都去了前头伺候,便显得整个宫室过分的空旷了,街上除了巡逻的侍卫,半个人也找不到,在零星而幽暗的琉璃灯下,便让人不自觉地浑身发毛。

百衣殿中,沉水依抱臂而立,眼下大片乌青,短短几日的工夫便瘦了一圈,恹恹的样子哪还有半点从前张扬桀骜的模样。

春莺端了药来,见沉水依坐在床上发呆,便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来,道:“殿下,您先把药喝了吧。”

沉水依缓缓抬头。

淡淡一眼,却看得春莺一惊。

眼前这个八岁的少女,一双眼却好似一潭死水。

她缓声道:“春莺,这些日子偏生咱们宫中频繁闹鬼,可是这知道表哥失踪的人如今应该都被封了口,可为何咱们宫中还是日日都不得安宁?”

春莺双眼微动。

从丽妃宫中离开到此服侍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看着沉水依,饶是对计策心知肚明,可终归对这个一直对自己颇为依赖的帝姬也有了几分感情。

更何况她不过八岁的年纪,经过了连日的惊吓,的确已没了从前那份意气风发。

再怎样,想来也罪不至死。

想到此,春莺便撂下了药碗,坐在了沉水依的身边,缓声道:“殿下,您何必要想那样多?更何况此事不过是怪力乱神,只要好生将太医的安神药喝了,也就没事了。”

“是么?”

沉水依看着春莺的双眼闪了闪,道:“怪力乱神……你的意思是,此事,乃是有人,再跟本帝姬搞鬼?”

春莺看着她的表情,心中莫名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安抚道:“殿下,您想这么多是做什么?其实扈公子定然好好的,只是一时贪玩没有回京,过几日,说不准便回来了,您惦念公子,心神不宁地总觉得公子出事了,所以才会频频噩梦。”

她重新将药碗端给沉水依,道:“殿下,您先将药喝了吧。”

沉水依接过药碗,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春莺。

她轻声道:“这药实在太苦了些,你去帮我取些蜜饯干果来吧。”

春莺不疑有他,点头道:“是。”

目送着她离开了殿中,沉水依才冷下双目。

烛火幽微,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稚气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比成人更麻木的漠然。

她起身,费力地捧起药碗,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入了花盆之中。

逆在光中,莫名有几分可怖。

……

春莺浑然不觉屋中发生之事。

她从百衣殿中出来,才过拐角修剪精致的花园,忽听轻微的窸窣声,好似衣角在树枝划过,还没等反应过来,紧接着便被人猛然捂住了嘴。

匕首的寒光于眼前闪过,春莺狼狈地摔倒在地,吃了一口花根的泥土,看着地上那拿着刀的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电光火石间,方才沉水依的话在脑中一一闪过。

——这些日子偏生咱们宫中频繁闹鬼,可是这知道表哥失踪的人如今应该都被封了口,可为何咱们宫中还是日日都不得安宁?

——怪力乱神……你的意思是,此事,乃是有人,再跟本帝姬搞鬼?

春莺心都凉了半截。

亏她见百衣帝姬可怜还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原是打算跟主人求情,好生饶她一命。

可如今却是

原来……原来!

沉水依对她何曾有过半分依赖,分明是对她也如从前那些得知扈公子内情的宫人一般动了杀心!

当真是难为了沉水依,小小年纪便将旁人命视如草芥!

短短片刻,方才那升腾起的同情便烟消云散,剩下的唯剩下深不见底,被背叛的恨。

然而,在此刻却是无能为力。

饶是她再如何费力抵挡,也只能看着那抹寒光猛然向下,刺向了她的咽喉——

划破肌肤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血溅三尺,染红了雪色玉兰花。

一门之隔,沉水依的双肩虽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可眼中的狠意却分外坚定。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母后说过,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你不是说,此事不过是怪力乱神么?

“若此事当真是你做的,你死了,本帝姬余下之日,便可安稳了。

“若此事并非你所为,你泉下有知,本帝姬必然会着人为你烧些纸钱的……”

未央宫中的宫人大半都被派去了宴中,百衣殿附近更为萧条,如今更显出了几分悲凉意味。

灯影憧憧,照得此刻的未央宫分外空旷。

沉水依太阳穴嗡嗡乱跳,浑身却是忍不住地打着冷战。

分明听到了惨叫声,可方才派去宰杀春莺的人却到了此刻也未曾前来复命。

其实在宫中每时每刻,宫人被赐死简直是家常便饭一般屡见不鲜,然而想到下落不明的扈羊和每夜噩梦无休止地折磨,沉水依便是不寒而栗。

窗口吹来的冷风,将烛火尽数吹熄,沉水依心头一惊,本能回过头去,只见门外白玉兰花被月光找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摇曳似幽魂。

沉水依心中咚咚乱跳,窗外却是一片静默,连半点声音也无,连心口咚声都是清晰可闻。

她颤声轻唤了两声“来人”,却无人应声,整个百衣殿周遭唯剩一片寂静。

她终于是忍不住,披上衣服拿上灯笼走出了大门,哪知入目所见,却惊得她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