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宠

未时刚过,天上又落了些薄雪。

沉水碧即便披了衣裳,昨晚睡的那不甚安稳的一夜令她染了些风寒,她一边用银簪子吃力地挖着结了冰的冻土,一边不时咳嗽着,吐出的热气化作云团,又逐渐飘散,瘦白的小脸犹挂着泪痕,消瘦得可怜。

燕兴帝踏入千华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沉水碧跪在地上无声地掉着泪珠子,身姿有如弱柳扶风,垂下的脸颊比寻常人瘦些,虽略显稚嫩,但细看却同敏婕妤很有几分相似的味道。

稚童本该天真,如今却带着同龄人没有的凄苦,尤其是与常伴膝下,那不谙世事天真活泼的百衣帝姬相比。

而千华宫中更是说不出的萧条,堂堂帝姬,染着风寒便就这样坐在雪地之中竟也没有一个宫女在旁侍候着,不由皱了皱眉。

他上前,唤道:“承贤?”

承贤是她的封号。

沉水碧听到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称呼不由一怔。

前世匆匆,如今再听这一声轻唤,恍若隔世。

她仿佛是偶然惊觉燕兴帝的到来,抬起眼来不由瞪大了双目,连忙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举过头顶,行了个大礼,惶恐参拜道:“儿臣承贤见过父皇!”

身姿摇摇,纤细得有些过火,可交叠的双手所行的大礼却不逊色一丝一毫,仿佛早已训练过千百回了。

燕兴帝看着她的动作,便想到了方才月朗的话。

宴会已近尾声,月朗跪在保和殿外扯着嗓子的喊叫声自然引起了燕兴帝的注意,皇后闻声便变了脸色,主动自请罪责,称自己教导无方,竟让一个太监扫了宴饮的雅兴,说着便要发落了月朗。

然而月朗口中的承贤帝姬却吸引了燕兴帝的注意。

宫中子嗣不少,敏婕妤又失宠多年,这些年来他又一心扑在征战上,对于这个名字,他自然没了多少记忆。

皇后善妒,燕兴帝并非不知,只是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当着群臣的面,庆功宴竟有帝姬不曾入席,只怕人多口杂,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传闻,燕兴帝心中亦是有几分疑惑,便派人将月朗带了进来。

被带上殿的却是个衣着寒酸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年岁尚小,双目怯怯,不敢抬眼扫视群臣,只献上一个食盒,匍匐地上,口中道:“陛下,承贤帝姬虽因病不能赴宴,却也知晓陛下长期有腹痛的毛病,于是特意去尚食局求了这些糕点来派奴婢前来赠予陛下,愿陛下身体康健。”

承贤帝姬?

依稀记得宫中好像的确有这么个帝姬,可这么多年却未曾听过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他递了个眼神给近身侍奉的太监春喜,春喜会意,上前去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却是变了脸色连忙合上了食盒,喝到:“大胆!”

燕兴帝皱了皱眉,阻止了春喜意图发落月朗的话头,示意春喜将东西递到自己眼前,掀开食盒,却见里头只是些最低等下人都不会吃一口的糕点。

都是从皇子到如今的位置,后宫争宠之计他怎会不知。

可若是用这样的下等糕点意图讨好,却是一个最拙劣的手段。

燕兴帝皱了眉,再细看月朗身型瘦削,手掌冻疮格外触目惊心,衣角子都磨破了不少,又是这样的年岁,便知受苦之事并非作假。

一个帝姬,再如何不得宠,也不该是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太监伺候在侧。

方才病中二字是托词,可这日子过得不好只怕并非是作假的。

燕兴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皇后。

扈皇后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

燕兴帝并未多言,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食盒收下,接着目光落回月朗身上,淡淡道:“既然承贤病着,你便去多领些冬衣给她,朕晚些便去看她。”

月朗原都做好了被训斥责罚的打算,然而听到这话不由喜出望外,当即欣喜若狂地磕头,口中不断道:“多谢陛下垂怜!多谢陛下垂怜!奴婢告退。”

说罢,便忙不迭地退出了保和殿。

待宴席结束,燕兴帝果真驾临此处。

沉水碧双目微动。

燕兴帝当年便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曾经也如她这般绝处逢生,为了势力才娶了善妒的扈家嫡女,这些年来扈家外戚弄权,燕兴帝早生了反感之意。

想要除掉百衣帝姬,第一件事自然就是除掉扈皇后。

而她无权无势,想要除掉扈皇后,眼下第一件事便是抓紧机会在父皇面前露脸,将百衣帝姬的宠爱夺到自己的身上。

因此此刻,她便是什么也不说,乖乖地学着母亲的模样行礼,连哭都是尽力地压抑着哽咽,一举一动皆同张扬跋扈的百衣帝姬截然相反。

将个懂事女儿的形象当即印在了燕兴帝的眼里。

入宫门,满目萧条看入眼中,便知晓这个冷落多年的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燕兴帝低头便看到沉水碧冻得通红的双手之中还沾着雪水的银簪,不由疑惑询问道:“承贤,这大冷天的,你在这大费周章的,是在挖什么?”

沉水碧擦了擦眼泪,竭力压抑着哽咽答道:“回父皇,母妃过身,无人肯替承贤将母妃的尸身运走,承贤只好将母妃就地而葬……听闻今日父皇凯旋设宴,儿臣见到母亲,便觉对父皇分外牵挂,又唯恐唐突父皇惹了父皇不快,便只得吩咐月朗将今日从尚食局中买来的饭菜挑了好的送予父皇……”

她说着又蹙紧了清秀的柳叶眉,满目紧色,惴惴不安道:“可是儿臣送给父皇的饭食父皇不喜欢?”

她垂下眉,呢喃如蚊蚋:“可……那已经是女儿能从尚食局中买来最好的东西了。”

燕兴帝双眼扫过比冷宫更萧条几分的正殿,眼神微冷。

他道:“你是说,这些年来,尚食局从未送过吃食到千华宫,你的饮食,都是用钱买来的?”

沉水碧点了点头。

燕兴帝的脸色一沉,不悦之色呼之欲出。

堂堂帝姬,宫室萧条至此,除了个小太监之外没有奴仆伺候在旁也便罢了,每日的饮食竟要帝姬出银钱购买,而即便出了钱,竟也只能吃旁人的残羹冷饭。

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竟被克扣至此。

尚食局,看来也该好生整顿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