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添柴

拐过长街，便已看不到未央宫的大门。

鎏金抱着沉甸甸的银两，正看到巡逻的侍卫拎着灯笼消失在街角。

她未曾理会，正顺着原路意图返回之时，余光扫见地上自己那跳跃的影子，原未曾留意，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这么站在了原处。

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流淌而下。

方才最后一盏灯笼亦跟着侍卫离开，漆黑的夜色之中，地上又为何会有一道影子？

她不敢回头，干脆撒腿就想跑，却不知脚下何时多了一个阻拦，当即便摔了个嘴啃泥。

还没等爬起来，身后便传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实在太轻，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也或许是她没心情分出，只因随着那笑声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以及被握在手中的长绸。

鎏金甚至来不及叫一声，脖子便被缠了几缠，紧接着便是近乎恐怖的力度绷紧了那绸缎。

鎏金的手胡乱地挥舞，拼命地挣扎着，甚至去抠抓地上的青石板，指甲毫不留情地折断，血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无论她如何做，却都是无济于事的。

怀中好不容易得来的赏赐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倒映在她满怀不甘的眼里。

直到她的头与双手无力地垂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才慢慢将手中的绸缎松开。

墨玉般的眸子未掀起丝毫波澜，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耳尖微微一动，几乎是微不可闻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不速之客亦如寻常，足尖踏雪，了无青痕。

琉璃追寻而来，看到趴在地上已半口气都没有的少女不由微微一怔，连忙上前去将人搂入怀中，伸手一探其脉搏，果真是半分生气都已无了。

琉璃深深蹙紧眉头。

从她躲藏之处到未央宫不过百米之距，鎏金便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当间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琉璃不知其中缘故，余光忽然扫到了还遗落在地的长绸和银锭，连忙拿起一看，心中便明白了五分，趁着侍卫赶来巡逻前连忙将尸体长绸和银锭都抱如怀中，匆匆赶回了千华宫中。

那黑皮白牙的俊朗侍卫长远远一见是个不知何时离开的美人宫女折返，怀中还多了个双目暴突，死状恐怖的姑娘，不由一怔，虽认得琉璃是千华宫的宫女，却也不敢轻易让路，抬起刀鞘便拦住了人。

“去而复返，究竟所为何事？”

“……”

琉璃不会说话，便只得瞪了顾淮文一眼，用眼神怒喝道：给我让开！

顾淮文寻常只在千华宫外头伺候，哪里会知晓琉璃这般俏丽美貌的姑娘会是个哑巴，一时间只奇怪她为何不肯答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琉璃倒是头一次遇到这等木鱼脑袋，心道这浓眉大眼的男子寻常也从未有这么多的废话，今日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敢拦她这个奉帝姬之命出门的宫女，因着办砸了差事心里有几分急躁，深更半夜的也不愿跟顾淮文僵持，眼神中的狠意便更明显了几分。

“让开！”两个大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然而她越是这样，顾淮文越是糊涂，见琉璃神色倨傲不肯出言解释，也不想这样干耗着，干脆冲着身后两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上前去意图将琉璃绑了。

哪知迎接他们二人的是干脆利落两记耳光。

琉璃抬着下巴，双目凉薄地盯着顾淮文。

眼中已闪出了一抹杀意。

顾淮文见旁人挨了打亦是不敢再上前不由皱了眉，但见琉璃抱着个尸体一股脑要往屋里进，顾淮文便也不再含糊，当即便向前逼了两步。

两人便就这样一个不让一个的动起了手。

一个是因为困倦的烦躁，一个是尽职的阻拦，两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便就这样谁也不让着谁，虽不过是动作不大的见招拆招，可等到匆忙赶来的月朗来得及喊出一句“住手”时，琉璃已是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顾淮文的面颊上。

顾淮文的脸都被打去了一旁。

半边脸颊火辣辣的，却比不得眼前的少女呛人，顾淮文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挨了打的脸，甚至没来得及生气。

少女骄傲地一扬眉，抱着尸体极为故意的撞过他的肩头，临走时不忘转过头来，递给顾淮文一个挑衅的眼神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月朗在她走后才尴尬地冲着面上带了些怒意的顾淮文笑了笑。

“对不起啊顾大人，琉璃她……不会说话。”

方才扬起的那一点子怒意便就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顾淮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火辣辣的半边脸。

待月朗走后，旁边同样挨了打的侍卫上前来，道：“大人，您当真就这么放过她？”

顾淮文“啧”了一声。

“跟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赶紧给我巡街去。”

斥责走了两个侍卫，顾淮文才后知后觉嗅到面颊上残留下的淡淡的脂粉香。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上忽然一热，似乎比方才还要烫些。

而那一边，琉璃带着已来到了沉水碧的跟前。

尸体死状恐怖，沉水碧看着却仿佛司空见惯，未起半点波澜，琉璃将方才发生之事尽数落于纸上，沉水碧读罢，将纸扔入火中，懒懒道：“你是说，有人提前发难，勒死了这吃里扒外的宫女？”

琉璃点了点头。

沉水碧拿起长绸慢条斯理地端详了一番，又捧起那银锭子细细看了一番，末了嗤笑一声，道：“区区三十两，姓扈的竟也好意思赏？”

她是何等不屑，随手将那银锭子递给月朗，道：“顾侍卫当差不错，这锭子你便借花献佛，赏了他就是。”

大燕一向不似魏国那般擅长农商，自然不如魏国富足，沉水碧如此说，自然也不是因为自行骄奢。

扈氏一族这些年来搜刮民脂民膏，每每征战归来燕兴帝亦是大兴赏赐，扈氏出手更是阔绰，然而面对着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出卖原主的叛仆，竟只舍得三十两。

还以为扈氏多有手腕，原也不过如此。

沉水碧不屑一笑，道：“既然她得了银子，又是从未央宫中出来的，想来我的筹谋扈氏已尽数窥探。”

“这把火，也是时候开始添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