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整理物品时,在衣柜深处发现了那件搁置许久不曾穿过的毛衣,毛衣是黑色的,已经比较破旧了,但我觉得很好看,十年前父亲给我织的,也是他给我织的最后一件毛衣。
小时候,家里住在农村,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和父亲离了婚,那时候开始,和父亲一起生活。记得小时候冬天里穿的毛衣毛裤都是父亲亲自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印象中的第一件毛衣,是在我刚开始记事的那个深秋的夜里,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细心的完成了那份杰作。毛衣是黑色的,不是很厚,当时觉得不是特别好看,却是她隔绝了深秋夜的那份凉。
上了小学后,就有不少人嘲笑我是个没娘疼的孩子。当时班里有不少单亲家庭的孩子,或多或少都会被恶言相向,而且往往会哭得很难过,可我确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因为我觉得父亲一个人给我的并不比别人完整家庭的父母给与他们孩子的少。小时候我是我们全村第一个拥有游戏机的孩子,那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来我家里玩游戏,玩得很开心也很羡慕我,而且我的玩具也是村里孩子中最多的。尽管身旁缺少了一份母爱,但是我却并没有因此觉得生活中少了什么。因为我有一个疼爱我的父亲。
大概在我小学三四年级左右,父亲说要外出打工,但是却又总是放不下我,一直就耽搁了,直到那天晚上。那是一个初秋的夜里,晚饭后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玩了许久才往家里回,略为厚重的夜云扮作一支巨手遮住了那我本该与之嬉笑打招呼的白玉脸庞,夜空里也只是零散着少许星斑,隐隐约约能够让我分辨出归家路的轮廓。回家之后,父亲和我说明天他就要外出打工了,明天会把我送到我叔叔家里,去别人家一定要听话、要懂事。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也跟着哭了,哭着哭着到最后我就睡着了。印象中那是父亲第一次哭,第一次与父亲分开。第二天醒来时,父亲已经走了,是叔陪在我身边,屋里一地的烟头,叔说他抽了一夜的烟,才走没多久,还说父亲早已提前给我织了一件毛衣,让我天凉的时候记得穿。毛衣是黑色的,不是很厚,不过我觉得很好看,摸着就感觉心里一暖,只不过忍不住又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长大的我也和其他大多数孩子一样进入了孩子的叛逆时期。上了初中后,渐渐的和学校里不学习的同学以及校外的不良青年混在了一起,慢慢的自己也成为了班级的最后一排学生,后来甚至逃课出去进行所谓的各种娱乐活动。不过这一切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校长看我精力过于旺盛,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说要还我“自由”!并且把父亲从千里之外的务工地叫了回来。让我父亲还是把我带回家吧,说我精力太旺盛,不适合读书。没办法父亲只能先带我回家里。父亲就很生气,训斥我到底能不能好好读书,当时年少,脾气也像是一头倔驴一样,硬气的说哪怕是去当服务员我也不想继续读书了。父亲一生气,当即举起巴掌要打来,我当时竟也是没有躲,直愣愣的盯着他,他终究还是没能够下去手,重重的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回到屋里反锁了门。
直到第二天父亲才打开了门。屋子地上满是烟头,开门后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头发有些许凌乱,湿红的眼眶下有着醒目的黑眼圈,当时的我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斥骂着我自己。“孩子,你都快和我一样高了啊。”父亲的语气却是颇为沉重,“既然你不愿意上学,那就先去试试怎么做服务员。”就这样,我就真的去饭店做起了服务员,可我却是连服务员也做不好,总喜欢偷吃,老板劝我也不管用,一个月后,老板语重心长地把我叫进了办公室,说我自由了!孩子的内心往往总是不能体会到父母们的苦心,那时的我也当然理解不了父亲的难过。现在回想起来,才能够明白父亲也不过是想让我体会社会上的不容易,并希望我能够回去好好读书。可我还是辜负了他。那之后父亲问我是想继续感受社会谋生的不易还是想选择回学校读书。我仍旧不愿意继续读书,就这样父亲带我去外地打工了,记得那时已经是深秋时节,又是准备往北方赶去,父亲织了一件新毛衣,他说北去的路上凉,别冻着。毛衣是黑色的,比较厚,也很好看。
大概没多长时间,父亲带回来一位阿姨,他说以后阿姨就是我们一家人了。可当时正处于青春期这样最为叛逆的年龄,内心对于这位突然加入的家庭成员可谓是无比地排斥,可能是内心觉得是这位阿姨的到来会分走一部分父亲对我的爱护,自从她来后,我却总是以恶言相向,甚至多次任性对父亲耍起了脾气,父亲在我和这位阿姨之间也很是为难,直到某一天,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位阿姨。哪怕是直到现在我依旧是没有脸面问起父亲具体缘由,不过显而易见,是我当时太多伤人内心和脸面的暴言伤害了那位阿姨,同时极大了伤到了父亲!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多么愚蠢和自私,父亲一个人含辛茹苦的供养我长大,一个人应该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孤单和压力,他也希望有人能够陪在身边,也希望有人能够和他说说话,在他累的时候,只需要能够有个可以相互依靠的人就好!可惜,自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找过一个伴,不管是别人介绍亦或是主动找到我父亲的,他都是以孩子还小要考虑到我的感受为由而拒绝了!
后来我也慢慢长大,在社会上经历过一番洗礼后,渐渐地意识到我对父亲的这么多亏欠,也开始发起狠来想要好好的拼出一番来,希望年轻时历经沧桑的父亲到老了就不用再过那种四处奔波的日子。一路走来跌宕起伏,生活也日渐有了些许成色,日子也终究是有了点点盼头。生意有了起色后便一直和父亲分居两地,不在一起的日子里,每年深秋时节他都会寄来一件他亲手编织的毛衣,毛衣总是黑色的,样式相同,我觉得很好看,每当穿上时,不管在干什么,我总会一有种莫名的心安。之后我便让他来我这,但他总是说来我这会让我分心,而且他习惯了一个人,他能够照顾好自己。每次这个时候,我内心深处都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我想是我亲手把父亲推向了孤独。
十年前父亲因意外导致一只手臂粉碎性骨折,有活动功能障碍,他却说正好也累了,想回家歇息歇息了。从那以后,父亲便再也不能给我织毛衣了。我就想着让他跟着我,他却不愿意,说要回老家去,因为那儿有他熟悉的人与物。我再三和他争论说他一个人不行,可却执拗不过他,我想我那时任性不愿读书的性子多半是随了他吧!
此后我还和他商量着要不要再找个伴,他说不用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早就习惯了,再说已经这么大年龄了,还是算了吧。听着我却觉得很不是滋味,却也只是背过身去偷偷红了眼眶。
时间是一把无情地刻刀,曾经也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却已经满脸风霜,印象中那个高大挺拔的他如今在我面前却是显得那么瘦削。父亲这一生几乎都是在为我不停的奔波,很少会把他自己考虑在第一位。前不久父亲说想再为我织最后一件毛衣,觉得那些买来的不如亲手织的暖和,只是力不从心,身体每况愈下,手臂已经不再听从内心的指挥,他还说估计已经不远矣!我不禁潸然泪下。心里又回想起这些年父亲给我织过的那一件件黑色毛衣。唉!只求能够以让我那沉重一生的父亲能够轻松愉悦地度过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