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都是万般无奈,只不过这样做的当下,是不是在心里感到抱歉,为牠们的牺牲感恩?"
张贵樱语重心长。
"如果觉得理所当然,只在乎自己,认为其他众生,理应为人类而生,为人类而死,这想法,未免太过猖狂。"
李欢满心想着保护阿嬷有功的小黄。
"小黄呢?"她着急问道。
张贵樱没有针对李欢的问题回答,只是黯然叹道。
"为了让自己活得安全没有顾虑,生生灭了一条健康的生命。"
李欢知道阿嬷说的,就是小黄,但她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因为小黄是阿嬷的好朋友,就是她的好朋友,她对小黄,已经产生感情。
她忍不住再三确认:"小黄吗?"她的心揪紧。
张贵樱依然没有正面答复。
"我养的小黄,聪明又有灵性,这是村里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多少人赞叹小黄,很多人羡慕我有一只灵犬。"
李欢心知不妙,转念一想,问:"村民养的狗,全杀了吗?"
张贵樱道:"优势反而给小黄带来灾难,那些表现平凡的狗,谁会记得?反倒躲过一劫呢。"
李欢摇着祖母的手:"不公平。"
张贵樱轻抚孙女的发:"妹妹,你记住,当大家都坐着,你就别站起来。"
李欢细细思索祖母的话。
小黄的死,一直是张贵樱心中的遗憾,身为小黄最亲近的朋友,却是个年纪幼小,没有掌控权的孩子。
她没有能力保护牠。
牠理解她的无能为力,但她深深自责,那愧疚,已深入骨髓。
"疫情越来越严重,那些人就出来说,我家藏了一只狗。当时,我们乡下人也不懂,都不知道带牠去医院,验看看有没有感染。"
过了半晌,张贵樱说道:"或许某些大人是知道的,只是当时情况,真的很混乱,一堆真假消息到处流窜,没几个人在乎小狗的生命,所以没人提这件事。"
李欢急着知道小黄的事,坐不住的站起来。
"那时候,常常听到有人被疯狗咬的消息,我记得,那年死了两百多人,引起很大的恐慌,大家看到狗都会怕,也都知道我家里,还养着一只狗。邻居三天两头上门来,要我们处理掉小黄。"
李欢紧张的摀住嘴巴,仍希望小黄能平安。
"一开始,还跟你客客气气的说,到后来,有的上门讲话,都很难听了,连隔壁村的,也来骂我们,说万一出事了,要我们好看。"
李欢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大家各有各的立场,可以想见,冲突有多激烈。
"你没有偷偷放走牠?叫牠赶快跑?"
张贵樱难过地闭上眼,定了定神,抬头望向前方的绿树远山,长出一口气。
"偷跑死更快,那一阵子,路上都能听到野狗哀叫声,牠们没有主人,没有依靠,那都是挨棍子,打到头破血流再被拖走。"
想到当时的混乱场面,张贵樱与李欢,同时发颤。
"这些野狗的惨叫声,小黄也听了不少,我那时,天天对着小黄哭,牠大概也知道,自己死期不远,只静静地望着我。"
李欢想象着,当时的阿嬷与小黄。
两个毫无话语权的好朋友,一起被迫面对生死交关的时刻,却茫然无措的凄凉,不禁红了眼眶。
"后来呢?"
"家里大人认为,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用一个麻布袋,将小黄当头,整个罩起来,把牠放进麻布袋里。"
想到这里,张贵樱顿时感到晕眩。
李欢看着阿嬷神伤的模样,想象当时,致命的疾病席卷而来,人人惊恐的景况,再同理阿嬷家人,送走小黄的无奈。
那有如家人一般的小黄,以及小黄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无处可躲的黯然。
她心里好难过,将头蹭着祖母身子,想安慰她。
张贵樱温柔的轻抚她的头发。
李欢擦掉眼泪,红着眼眶:"牠没有挣扎吗?"
她心想:"被蒙住头脸,小黄一定很害怕。"
她不敢将想法说出口,怕阿嬷更加伤心。
"小黄很聪明,牠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保牠。"
张贵樱想到当时的情景,心疼小黄。
"牠毫不抵抗,一路上,一声不吭,让家里大人,把牠抬出去,放水流。"
李欢心想:"真的是灵犬。"
"那时候,没有污染水源的观念,而且小黄根本没染病,健康的很,我知道的,我永远记得,那是民国四十年。"
李欢抓紧阿嬷的手:"把麻布袋,丢到河里吗?"
张贵樱回答了孙女的问题:"小溪流。"
李欢轻轻跺脚:"为什么?"
她难过的抗议。
张贵樱无奈回答:"大人说:[这是为牠好,也是最好的死法。]"
李欢认为,阿嬷才是最有资格针对此事发言的人,问:"你呢?你怎么想?"
张贵樱缓缓说道:"什么才是为牠好?谁能确定自己是对的?昨是今非的例子一大堆啊。"
这天,阿嬷向李欢,展示了一场生死学,让年仅十一岁的李欢,心里掀起很大的波澜。
她并没有给李欢正确答案,这种对错两难的问题,李欢还需要一些时间,人生历练,才能找到答案。
回家途中,祖孙俩经过公园。
李欢喜欢荡秋千,但学校里,总是有人占着,趁着大白天,公园没人使用,李欢让阿嬷,带她先来公园荡一荡。
张贵樱看到几处低洼积水区有蝌蚪游动,带着揶揄的口气,笑问孙女。
"要不要带回家养啊?"
李欢知道阿嬷话中有话,她对阿嬷眨眨眼,有些难为情,摇摇头,低声说道:"上次把妈妈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