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学会现场,她东张西望。
升上大学后,很多人都学会打扮,之前外表不起眼的女同学们,如今的外型、谈吐、气质与当年皆不可同日而语。
而自己,不论身材或外表,都失去了往日的无敌青春与朝气活力,还多了一份沧桑。
郝美丽与她们同桌吃饭,对同学们兴致高昂谈论的话题,不理解也无法参与。
谈社会脉动、谈经济发展、谈世界趋势,都对不上。
谈自身、谈大学里的求学趣事、谈未来的生涯规划,她只有听的份。
只有在交友与感情的部分,她稍微说得上话,但是没多久,爱情专家的权威就被质疑。
梁碧雯语带嫌弃。
"唉哟,她都当妈了,离我们太遥远,而且恋爱那么顺,根本不懂暧昧有多难熬,暗恋有多辛苦。"
梁碧雯以前是個大近視,臉上掛著跟蠟筆小新同款的濃粗眉,如今換上隱形眼鏡,將眉毛修成彎月眉型,如同換了一顆頭似的,堪稱是氣質美女。
陆雅仪接着说话。
"想法真的会变,我上个月去逛街,遇上隔壁班的小邓啊,然后跟他聊了一下,我看着他,一边聊,一边想。"
"奇怪,当初怎么会喜欢他,以前听他嘿嘿笑时,觉得很可爱,现在看着,就觉得当时真是头壳坏去。"
郝美丽看着陆雅仪,想起她高中时期,又拙又蠢的模样,如今衣着与外型,都十分亮丽。
"以前还觉得他好看,当时听他讲冷笑话心情会很好,现在听起来,真是烦,没说多少话,就找借口跟他说再见了。真是庆幸当初没跟他在一起。"
陆雅仪说完呵呵笑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接话。
"以前觉得是优点,现在看来全是缺点了。"
"以前只待在小圈子里,上大学后视野开阔了。"
"认识的人多了,有了比较嘛。"
"没比较没伤害。"
"哈哈……恭喜你眼界变高了。"
郝美丽内心受伤了。
这些人全然不顾她就在场,每一句似乎都针对她而来。
以前女孩子们聚在一起,主导话题的,都是她。
如今竟是这般局面,她觉得自己好傻,为什么要来这里让人揶揄,让人取笑。
陆雅仪说:"我跟我男友毕业后要到美国念书,所以最近没课时,都在准备GRE……"
郝美丽完全不知道什么是GRE,这才明白,自己与同龄朋友,根本活在两个不同世界。
如坐针毡。
她躲到洗手间,最后用手机传讯给主办的同学,借口身体不适,逃离现场。
这场同学会让她深刻明白。
如今自己在同学间,学经历是最差的,还嫁给一个跟自己程度差不多的男人。
自卑心开始萌芽,无奈一切已成定局。
走错路,走太远,无法回头。
她既无显赫家世加持,夫家也没有光环帮她镀金,求学时期书也读得不多,离开学校后又不懂得充实自己。
如今,正值双十年华,犹在逐梦年纪,现实却将她提早分级,分成她无法接受的等级。
她曾痛下决心,花钱去补习班上课,想要继续考大学。
结果就是半途而废,连课都没上完。
她也曾经去补习班上课,准备公务人员考试,仍是同样的状况。
于是,就这么蹉跎的过去一年,又一年。
瞎忙,穷忙,一事无成。
当初若能事先预知,如今是这种情状,她就不会……
孩子长大开始上学后,家庭支出大增。
郝美丽为贴补家用,也在庙口承租一个小摊位,卖起各式饮品。
庙口生意在凌晨时分最好,所以郝美丽在傍晚开始摆摊,每天都忙到凌晨一点。
回到家,往往已近凌晨两点。
她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期盼孩子能为自己争一口气。
无奈甄丹心的资质只是中等,遑论资优。
而没怎么读过书的郝美丽,却以为补习就可以让孩子成绩优异,结果却不符期待。
她心想:"就欠打。"
如果当初母亲对自己严格一点,自己的发展,绝对优于现在好几倍。
早在甄丹心小学五年级,郝美丽就开始因为功课未达标准打骂小孩。
这天,郝美丽一如往常,推着饮料摊车在庙口做生意。
一对三十岁左右的男女,手挽着手,在她的摊位前面说起话来。
身穿衬衫西裤的男人问身边女伴:"要不要喝一杯?红茶冰不错。"
女人一身亮丽打扮,撒娇着说:"不要啦,这看起来脏脏的,我不要喝路边摊的。"
她说这话,完全不顾其他人在场,音量足以传到郝美丽的耳朵。
郝美丽瞋目怒视此女,一见就觉得眼熟,登时想起她是高中同学梁碧雯,十几年前在同学会上遇见过。
经过多年,梁碧雯外貌一如往昔,而自己,看来足足比梁碧雯大了一轮。
郝美丽与甄英俊结婚多年,早已忘了如何打扮。
为了工作方便,她身穿一整套在市场买的,灰色素面运动衣裤。
像只从洞穴跑出来的老鼠。
自惭形秽。
郝美丽立即收回目光,低头处理面前饮料,只盼梁碧雯不要认出自己。
这时另有游客走来:"两杯杏仁茶。"
"好。"郝美丽熟练的拿起纸杯倒饮料,盖上杯盖:"八十元。"
梁碧雯却在这时,认出了郝美丽。
她心想:"不会吧?几年没见,生活是有多困难?怎么老这么多?"
她身旁的男人见她没有意思要离开,笑着问她:"想喝了?"
梁碧雯摇摇头:"有点面熟,好像是高中同学。"
男人凝目注视郝美丽,失笑道:"不会吧,看起来年纪不符啊,走吧,不买别挡人家前面。"说着将女友带走。
梁碧雯已经走了一段路,还回过头来,看了郝美丽一眼。
郝美丽好长一段时间不敢随意东张西望,就怕老同学又走回来与自己对上眼睛,失声惊叫:"郝美丽!你怎么变这么多?"
收工返家,洗漱完毕,照例第一件事,就是到女儿房间,翻开女儿书包,在联络簿以及考卷上签字。
她很累,很想睡,但是当她看到女儿联络簿上,标示的作业成绩只有八十分,顿时来气。
当时十一岁的甄丹心,正卷伏在被子里,好梦正酣。
郝美丽掀开棉被,将瘦小的女儿,拖起来暴打。
直到惊动丈夫前来制止。
她高声叫骂:"都花钱让你补习了,你对得起我吗?"
她将女儿书桌上的书籍、文具用品,全扫落地,不够消气,再将书本朝窗外丢出去。
甄丹心的房间窗户面朝巷弄,书本都掉到水沟旁。
每一次暴打孩子后,她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提醒自己要克制,事后总会平静一段时间。
无奈她心里病根深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次。
半年后,因为甄丹心数学考七十分,郝美丽开车载女儿到海边,将她拖出车外。
"才小学,数学就考这样?你没救了,养你没有用啦。"
她丢下女儿驾车离开,把小女孩吓得在车子后方,边追车边哭喊妈妈。
虽然最后郝美丽还是将女儿带回家,但是对孩子的人格成长,却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已经十五岁的甄丹心,体型瘦弱矮小,犹像个小学生,还略带神经质。
去年教师节,甄丹心自制一张卡片,送给李欢。
李欢开心道谢。
"你如果也做一张感谢卡给妈妈,她一定很高兴。"
"有啊,去年母亲节,我就做了一张,结果妈妈说:[你不如把时间拿来读书,考试考好才是孝顺啦。]后来我在垃圾桶里,看到我送给她的卡片。"
李欢大感诧异,这个母亲,怎么会用这种方式阻却孩子的孺慕之情?
她已经能想象,这个孩子一上大学,有能力脱离母亲的掌控,大概就不想回家了。
强逼着孩子遵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管他是否能做到,不愿倾听他的心声,最后总是以悲剧收场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