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主任宋应富,五十五岁的年纪,专业有余,修养不足,是属于骂带教的老师。
还是住院医师的江超群,每每听他流利的骂人,明明是很紧张的气氛,却总让江超群得咬紧牙关,憋着笑。
这天,宋应富大清早六点,便精神饱满,声音宏亮的出现。
他大声叫嚷:"这个intern怎么搞的!我要当掉他!其他人都被外星人抓去实验了是不是?都没人管啊?"
他一边说一边看病历:"完全没重点!这不是病历,是废纸!"
江超群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只见宋应富将病历簿往旁边一丢。
一本又一本的病历簿,被丢地上。
江超群的视线,随着病历簿移动。
其中一本病历簿摔落到楼梯口,却不知道是谁开的窗,强风灌进来,因为病历没夹紧,其中几张还散落出来,被吹得远了。
实习医师捧着十几本病历簿,艰难的往右边追纸张,江超群往左边追另一张纸。
其余人跟着四处追着纸张跑。
宋应富不耐烦的大吼:"这本子都松了不会换一本吗?物尽其用是不是?你们有人尽其才吗?还要我教吗?丢了一张,大家走着瞧!"
总医师郭泽斌,战战兢兢向宋应富说道:"主任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把他们教好。"
江超群捡回来后,跟在郭泽斌身旁,一起鞠躬。
实习医师捡了纸张奔回来,嗫嚅说道:"我昨天发烧,趴在桌子一下,没想到,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感到很委屈,差点流泪:"我只是一个凡人……"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宋应富另一本病历簿。
总医师、江超群等几个资深的住院医师,均是吓出一身冷汗,皆瞪着实习医师,希望他不要再找借口,乖乖被骂就好,结果还是来不及阻止他的回嘴。
只见宋应富接过病历翻阅起来,对他侧目斜视,叹了口气:"我也是有同情心的。"
说完,他从口袋掏出条装发泡锭,对实习医师招招手:"C跟B群发泡锭。我都是直接嚼碎吃。"
实习医生上前接过。
连日熬夜,加上感冒鼻塞与头痛。
他趁隙给自己开了药,吃了之后,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没被当人对待,正感到不平。
他自小在家,可是个大少爷啊,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抱怨。
没想到,科室里的最高权位者,竟给了他暖心安慰。
因为工作太累,因为尚在病中,使得他较平常,更加多愁善感,因而泪崩。
他忍不住抬手,抹去泪水。
除了总医师郭泽斌,其余众人,都很感动。
这阵子的辛劳,全都涌上心头,这一切,也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会懂。
江超群觉得,宋主任真是个可爱的人。
他深自期许,自己将来独当一面的时候,也要像宋主任一样,适时体恤下属。
郭泽斌仍是一脸局外人的表情。
大家的心,彷彿都被呵护到了。
浓浓的人情味,感人的氛围,让相距一段距离,一直听到宋应富大嗓门的护理站的两名护士,也跟着感动流泪,顺道释放连日来的压力。
同是天涯沦落人。
岂料,宋应富在下一秒,倏忽变脸。
他对着面前的实习医生痛骂:"凡人!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要趴下去啊……"音量越说越高,又开始飙骂。
实习医生原来感动的脸,霎时不知如何调整,面孔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郭泽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他看着实习医师,从委屈,到感激涕零,到突然的惊诧面孔,心有戚戚。
因为,在他曾是实习医师的时候……
气氛陡变。
温馨转肃杀。
众人原来盈眶的泪水,瞬间都被逼了回去。
各个立正站好。
如履薄冰。
"你们经手的是别人的命!找什么借口!敢走这一行就要有心理准备。我一路战战兢兢走到现在,办公室里还不是照样堆了几捆的法院传单?面对病人出了差错是直接被告,管你什么医者仁心!"
他说着,又将手中病历本丢出去。
实习医师每给他一本,宋应富看完就摔一本。
但确实如他所说的,还颇富同情心,之后,都丢得比较近,让大家方便捡回来。
宋应富续道:"骂你是看得起你,皮绷紧一点,整个team螺丝松了,看来我这阵子是对你们太好了……"
郭泽斌与江超群等以下医师,皆低着头乖乖听训。
"……那个死亡病例不行啊。谁去教他一下?晨会不要是同一份啊……"
忙不完大大小小的晨会报告。
他对郭泽斌说:"小组教学要多一点互动,加一些创意,不要光用Power Point讲课,你单方向的给,只是让他们背答案而已,要引导他们独立思考,学会活用知识。"
郭泽斌恭敬称是。
宋应富骂得差不多了,瞥一眼后面约八米长的队伍,大家按辈分排好,越资深的,越靠近宋应富。
一人之下的郭泽斌,双手突然变出一瓶宋应富爱喝的统一麦香红茶,六百毫升的宝特瓶装。
他像慈禧太后身边的小李子,一路紧跟在太后身边,恭敬小心的端着饮料。
右手捏着瓶盖部分,左手掌虚托瓶子底部,不敢稍有碰触瓶身,深怕手心摀热红茶,务使宋应富查房整趟走下来,饮料还是冰的。
宋应富稍微清了清喉咙,突然停步,斜了一眼郭泽斌手上的饮料。
郭泽斌立即贴心的为老师打开瓶盖,毕恭毕敬的奉上冰凉饮料,等宋应富喝了几口,再恭敬的接过,盖好瓶盖。
由宋应富为首的查房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启程巡房,江超群则跟在郭泽斌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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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丹心是个十五岁的国三生,瘦弱、娇小、神经质,常常为成绩达不到母亲的要求而烦恼。
这天她正在房间整理书包,准备上学,突然碰的一声,母亲郝美丽从外推门进来。
四十岁的郝美丽,一脸气冲冲,一手拿着一张A4纸,她弹了弹这张纸。
"你给我考的什么成绩啊?退步这么多?还有空看漫画?书包里好几本,上课都在看对吧,我要停掉你的钢琴课,书都念不好了,学什么钢琴!"
她说着将手上成绩单揉成团,丢向女儿,一边怒骂。
"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只能进步不准退步,你校排这么后面,是要怎么考试?你不要念好了,不要去上学,浪费钱。"
她越说越激动,随手抄起一根衣架,往女儿身上招呼。
甄丹心下意识想躲,一只手臂却被母亲箝制,挣脱不了。
郝美丽一手抓着女儿,另一只手抓着衣架,一下又一下往女儿身上抽,一边低声说道:"不准哭,你哭我打更大力。"
她每次打女儿,总是这么威胁,怕女儿哭声引来丈夫,制止她管教女儿。
她很用力的打,用力到面部都扭曲。
甄丹心一边因为疼痛而轻跳着脚,一边哭泣:"我已经很认真了,就是有几题粗心,所以名次才退步……"
"谁准你粗心?你敢粗心分数就考高一点啊,没本事凭什么粗心?"说话期间,鞭子完全没停下。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甄丹心的爸爸甄英俊跑来阻止。
"好了啦。"四十岁的甄英俊,频频挡在母女中间,一边温言劝妻子住手。
"你别挡。"郝美丽兀自怒气未歇的一阵追打,打不到女儿,就丢了衣架,握拳朝丈夫身上打了几下。
甄英俊将妻子按坐在沙发,一边顺了顺妻子背部,轻声劝慰:"别气,别气。"一边望向女儿,示意女儿快走。
甄丹心哭红眼睛,这才背起书包走出房门,赶着下楼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