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讨厌上体育课。
今天老师考吊单杠。
考试前,小学生先站在凳子上,此时的单杠高度,正好搭在一般学生的下巴,双手拉好单杠,由下一个考试的学童,帮忙拉开凳子。
失去凳子垫脚,一般人,都会垂直坠下。
只要双手能再次拉起身子,让下巴高过单杠,就算一下,标准是完成五下,或是双脚悬空,拉着单杠,撑过十秒钟,也算通过。
李欢班级导师-孔德成,除了音乐课、美术课与社会课,是由其他老师负责,剩下的科目,都是孔德成一肩挑起。
按照学号,李欢原来应该是第一个上场,但她对自己没信心,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应试,所以上前低声询问:"老师,我想上厕所,可以吗?"
孔德成点点头:"去吧。快点回来。"
学校为了安全起见,会在单杠下方铺设细砂,以期减轻学童摔下来的撞击力道。
对于十一岁的孩子来说,用双手撑起身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老师们心里想的却是:"容易还叫考试吗?就是要出一些,你们不容易做到的考题,才显得出老师存在的意义啊。"
于是考试过程,每个上场考试的学童,无不面目狰狞,或是脸部充血,完成五下的寥寥可数。
男学生大多能双脚悬空,撑着超过十秒钟,但多数女学生,都是不到三秒就摔下来。
这原本就在孔德成意料之内,学童们摔下来,不是双脚着地,就是臀部着地。
只有李欢,总是与众不同。
尤其是在体育技能上。
没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孔德成同样吓了一大跳。
原来,当李欢回到考场时,只剩下陈彩英还在等考试,其他同学早就在附近,玩起溜滑梯等设施。
李欢踩上凳子准备,陈彩英帮忙拉凳子。
孔德成原来只是低头扫一下学生名单,看看还剩几个学生没考试,再抬眼看单杠,人却已经不见了,还伴随一声尖叫。
这破音尖叫,是由陈彩英发出,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摔在地上的李欢。
在李欢摔下来之前,陈彩英低头拿开凳子,还在考虑要将凳子摆哪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再转头寻找李欢时,悲剧已经发生。
同学们像看熊猫似的围在李欢身边,叽叽喳喳,一点帮助都没有。
一名女同学看着已经昏倒在地的李欢,兀自傻问:"她怎么了?"
另一名跟她一样傻的同学回道:"她应该是昏倒了。"
还有同学说:"她应该头部着地了,不然怎么会昏倒。"
孔德成拨开人墙,赶紧将李欢抱到保健室,让驻校护理师简单处理,并通知家长。
张贵樱首先赶到学校,她一边着急等待儿媳到此,共商孙女受伤的后续处理,一边在孙女身边低声呼唤。
李欢悠悠醒来,睁眼即见到阿嬷着急的脸。
"阿嬷?"
看见爱孙醒来,张贵樱放下心头大石,温情低唤:"妹妹。"
接着,童秀丽飞奔而来,她刚刚在路上,已经因为担心宝贝女儿而哭过一阵,此时眼睛还带着红肿。
她来到女儿身边
看到女儿已经醒来,因为放宽了心,而再次哭起来,一边问婆婆:"听说刚刚昏倒了,是吗?"
张贵樱告诉儿媳:"就在你进来前一秒,她刚醒来,我也是吓坏了,双腿都发软馁。"
"能认人就没事了。"护理师说道:"看不出来哪里有伤口?可能要再去医院检查比较保险。"
"我怎么在这里?"李欢环视四周。
"你吊单杠时摔下来。"童秀丽说道:"现在哪里疼?头会痛吗?"
"有吗?我摔下来?"
李欢想了想:"我记得踩在凳子上,准备考试,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我赶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就看见阿嬷了。"
婆媳俩非常担心,面面相觑,随即带着李欢离校,赶赴医院做检查。
在医院里。
医生问李欢:"小妹妹,你在单杠上转圈吗?高手喔。"
李欢摇摇头:"我从来没有玩过吊单杠,今天考试是第一次接触,我只有抓着单杠而已,听说我摔下来了。"
医生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有更多不理解,他转而对童秀丽解释。
"一般吊单杠,受伤的例子不少,门诊中最常见的,是脖子受伤,再来是腰部、肩膀跟手腕。"
他看了看李欢:"现在有没有头晕或恶心?"
李欢摇摇头。
医生续道:"再观察几天,如果感到头晕或恶心,再回来做进一步检查。"
他告诉童秀丽:"像小妹妹这样,只是挂在单杠上面跌下来,头部却先着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李欢只是中暑,因为当天,气温太高,所以站上凳子抬头看着天空,就昏眩而失去知觉。
中暑这症状,仪器也检查不出来,因而让大家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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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欢最讨厌玩躲避球。
不但讨厌,而且带着深深的恐惧。
这程度,不下于待宰猪羊。
每当老师一提到玩躲避球,她看到同学高声欢呼的模样,就很想往他们头上拍下去。
而让李欢感到无奈的是,只要孔德成把该教的体育项目教完,余下时间,几乎就是玩躲避球。
孔德成说:"躲避球培养的,是团队精神,能力强的同学,要保护怕球的同学,外场攻击的,遇强则强,弱的,就手下留情啊。"
李欢心想:"说这些有用吗?最后还不是越打越激烈,羽毛球不行吗?篮球呢?乒乓球也可以啊,为什么每次有多余时间,就要打躲避球?"
她好几次想写匿名信给孔德成,告诉他这个想法,但她意识到,自己对体育课的反感,似乎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老师一定会猜到是她写的。
如此一来,还匿什么名呢?
她又不敢直接跟孔德成说,只得隐忍,希望小学赶快毕业。
这天上体育课,又是玩躲避球。
李欢与同组队员在内场。
这是她最痛苦的时刻,每一秒都是煎熬,总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漫长,因为必须一直闪躲,外场队员强劲的猛烈攻击。
她好几次想跟外场队员说:"轻轻把球丢给我,让我触球死掉。"却始终没有勇气。
她真的怕死这些球了。
每颗球,都像烫手山芋。
更像倒计时炸弹。
也因为李欢不是外场队员的重点攻击对象,而且很多人对她有好感,不愿意打她,反倒让她常常留到最后还没死,更是拉高了痛苦指数。
现在,李欢已经在场内,来回躲避强球攻击好长一段时间,虽然一开始,敌方打的是别人,但她一样得跟着跑,必须离球远远的,体内细胞因此死了不少。
现在场内球员,只剩下李欢和一名男同学贾永乐,只要把场内队员全打爆,比赛就结束。
贾永乐是众人眼中的超强选手,怎么都打不死。
除了围在场外几个热中参与打球的同学,其余人,包括李欢的同组队员,那些早已被打爆的同学,都轻松在一旁聊天了。
李欢一边跑,一边心里好羡慕他们。
她希望自己赶快被球打,又惧怕躲避球的威力,东闪西躲,苦不堪言。
外场球员经过商量后,决定由三个队员在场外东、西、南三个方向,快速传球,让贾永乐无处可躲。
因为大家卯起来,疯狂攻击贾永乐,李欢也已经精疲力竭,出了一身汗,她开始稍微放松警戒,只要小心不被流弹打到即可。
转念一想,贾永乐死后,自己会被群起猛攻,更可怕。
她再也忍受不了,当外场传球时,鼓起勇气伸手去接,那球的力道实在太强,生生将李欢的手腕打伤了。
李欢忍着剧痛走出场外,由于获得解脱的欢快,冲淡不少手腕疼痛感,所以她当场并没有任何表示,因此没人知道她受伤。
当时已近中午。
李欢心想:"等一下再打电话给阿嬷,让阿嬷带我去看医生。"
郑好强暗恋李欢,对于自己的球打中她,心里相当过意不去。
他知道是李欢伸手触球,但看着李欢挨球,心里起了怜惜之意,心想:"死了,我竟然打到李欢。"
李欢出局后,经过郑好强身边,见他一直望着自己,眼神带着抱歉。
李欢嗔道:"干嘛丢那么大力啊?"
郑好强收敛歉容,改为嘻皮笑脸:"在里面跑来跑去,实在太累了,早死早超生。"
李欢向孔德成请假后,在校门口等阿嬷,当时手腕整个肿起来,她一见阿嬷,立即哭丧着脸:"阿嬷,越来越痛了。"
张贵樱好心疼:"是谁啊,玩个游戏,把人打成这样?"
她暗道:"这可是会在心里留下阴影的。"
她赶紧带着孙女去找骨科医师处理。
医生说:"手腕扭伤。"
张贵樱仍是带着怒气。
"怎么让小孩子玩这么激烈的运动?把人当活靶,拿着球,用蛮力砸,怎么会有这么暴力的体育项目?"
她心疼的看着孙女的手伤。
"玩球的目的,就是致人于死地?怎么有人会喜欢玩躲避球?欠打吗?还是喜欢打人?"
医生理解张贵樱身为家长的愤怒。
他委婉说:"任何运动,都有发生意外的可能,连跳舞都会扭伤了,不是躲避球的问题,是老师应该在场边随时盯着,提醒学生注意安全。"
张贵樱却不同意医生的论点,她兀自心疼孙女,不愿再多说。
医师对李欢说:"晚上可能会痛醒,我开些止痛药给你。"
李欢的手,包扎了两个多月。
郑好强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后,频频向李欢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我要打的是贾永乐。"
他看着暗恋对象的手伤,深切自责:"不然我给你打,绝不还手。"
李欢心想:"打你?又没钱赚,浪费力气。"
她表现得极不在意:"没关系,大人不计小人过。"
郑好强傻傻望着李欢,他心想,李欢是要安他的愧疚之心,说道:"你真好。"
其实,李欢心里非常感谢郑好强。
因为在手腕受伤的那一段时间,她都不用上体育课。
再没什么比不用上体育课,更令她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