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提刀入邻门

毕竟是全国有名的酒吧圣地,最后一天,大家以长见识的名义相约了起来。然而老年人不喜欢的地方意味着参加聚会的人只有四个——姐姐、姐姐同事、谈其、我。热闹的酒吧,一打酒,四个人,坐下来后还是姐姐同事和谈其的热火朝天,我和姐姐则安静地坐在一边,并不参与他们的所谓高端生活的话题。只是很快,姐姐同事的“肆意”越发“无度”,谈其的话里多多少少就带上了火药味。

酒吧的酒,就算一打也会比正常大小的量要小很多,一个一个灌满杯子的同时,空瓶的数量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哎~小哥,我们这里加一打酒!”姐姐同事没有和谈其打招呼直接就喊了服务员。

“最后一个晚上不要喝多了吧!”谈其对着姐姐同事,面色不善地说到。

“哎!你一个在酒场、官场中风生水起的人,我就不信你没有第二天一早就酒醒的能力!”姐姐同事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继续起哄,“更何况,最后一个晚上怎么可能不尽兴!弟弟你那么年轻有为,可不能认怂!”

“弟弟,你说是吧!”看谈其没有回应,她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抛过来,谈其笑了笑,并不说话。

“等你到西京了,姐姐一定带你见识西京最豪华的酒吧,给你尽兴!姐姐不是小气的人。”说完还拍了拍谈其的肩膀。

谈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阻止,任由姐姐同事点了酒,还有各色配酒小食。但从点酒之后他阴沉的脸色当中,我已然知道是哪句话捋到了谈其的倒毛。果然自此,谈其酒开始了阴阳怪气的语调,姐姐同事说一句,他就要呛回去一句。有意思的是,我和姐姐都已经面面相觑很久了,姐姐同事才感受到了不和谐的氛围,然后瘪了瘪嘴。

“犁水酒吧的酒多贵多假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出了酒吧,姐姐同事走在前面,他紧跟就在后面跟姐姐说到,姐姐没有说什么,只是和我走在巷子里的时候,一脸不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我说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东西:“谈其怎么这样了,明明很小气,还要装作很大方的样子。”

印象中那天晚上之后,谈其就彻底撕破了和姐姐同事一家相处的脸皮。他开始有意识地打造一种氛围——你们一家是客人又如何,还不是要看我的眼色行事。

所以在大家纠结要不要再往北走一走,到建塘看一看的时候,谈其直接以雅岐有重要的事为由,拉着一行人驱车几百里回到了省会。回到雅岐的当晚,谈其还煞有介事地消失了整整一夜,我再清楚不过了——那所谓十万火急的重要的事,不过是和大本的一顿烧烤而已,我早在他的电话里听到的。

不过这样的事情再谈其不过了,和他相处六年多,这些东西我早已了然于心。

似乎是为了弥补把大家硬生生从犁水拉回来的遗憾,他还是规划了一个小小的弥行程——前往罗伽湖,那是一个离雅岐不到50公里的小小的湖泊。这个决定深得大家的喜爱,大朋友小朋友登船戏水,玩得不亦乐乎。但总归逃不过旧时的汤药旧有的配方,在大家兴致浓郁的时候,他又以雅岐有重要的事为由,打断了所有人游玩的节奏。然后意犹未尽的一群人,悻悻回到雅岐。

“有没有处在市中心的高端的一点的酒店推荐,我们刚到的时候住的那家,楼下全是小吃烧烤,熏天的烟火,还有叮叮咣咣炒菜的声音,有点受不住了。”回去的车上姐姐同事微信语音问我,好巧不巧我外放,好巧不巧又被谈其听到了,他脸色一下垮了下去。

刚到雅岐的时候他们一家住的那家酒店,是谈其推荐的。

“你现在马上打开美图,搜雅岐最贵的酒店,推个她。”谈其一拍方向盘,咬牙切齿,用近乎疯狂的命令语气对我一阵怒吼,仿佛那是我对他选定的地址的否定。谈其妈妈和珍雪大约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能战战兢兢缩了缩身子,并不敢发声。这场闹剧最后结束的方式,是姐姐的同事认了怂。她承认四五千一晚的酒店确实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支,最后选择了新城一家五六百的酒店,同样是谈其推荐的,不过是和颜悦色当面推荐的。

“我看她再嚣张跋扈试试,自己兜里有几分钱自己不清楚是不是!一路吃我的喝我的,就不知道钱难挣了是不是!”谈其心情很好,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绝对胜利者的自豪。他歪过头来对着姐姐一脸笑意:“这次你回去该有面了吧,有这样一个弟弟,她不得在办公室里念叨念叨?”

事后姐姐和我散步,她面色沉重:“谈其怎么这样,明明花了钱,就是给人一种不想记住他的好的感觉。”印象中那是她第二次发出那种难以置信的感慨。

一路波折起伏,好歹还是到了送走妈妈和姐姐一家的日子。临行前一晚谈虎来了,黄青杨一家也来了。听着多年未见的弟弟介绍酒桌上他新认识的了不起的人物,谈虎的眼睛里冒出点点星光。

“从前是我带弟弟来的雅岐,以前有问题,他总是问我。现在看来,他已经独当一面了。哥哥敬佩!”谈虎丝毫不加掩饰,举起酒杯表达对弟弟的敬佩。谈其没有说什么,只是双手拄在桌上,一脸凝重地享受着哥哥以及饭桌上兄弟们的肯定,仿佛一个内心隐藏了无数过往的有故事的人。然而酒过三巡,我已经看到别人的褒扬无法满足他膨胀的心。他再次进入了祥林嫂一样的状态,用深沉的语气,一遍一遍低诉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仿佛英雄史诗一样的故事,以及让别人赞叹不已的英雄必备的自我约束能力——他从未有过的能力。

一个饭局绵延了四个多小时,珍雪和妈妈早早呆不下去,走到院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在我穿过院子前往卫生间的时候,小声对我说让我提醒一下谈其,她们是明天一早就要赶飞机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回到饭桌上我找机会提醒了谈其,他的反应如我所料,点一下头就再也没有了后续。

我再清楚不过了,在没有听够赞美的言辞之前,他怎么可能会离开那个让他倍感温暖的地方。然而宴席再暖,终究会散。随着困意席卷上每个人的眼帘,谈其只得悻悻离开。

我猜席上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们对谈其的吹嘘会让本就狂妄的年轻人露出怎样面目可憎的一面。晚上躺在床上,楼上传来了并不悦耳的歌声,珍雪小声抱怨了一句:“奶奶那么晚了为什么还会有歌声,我想睡觉。”那个时候,谈其刚刚准备给躺下的妈妈和女儿关灯。听完这句话谈其一声不吭,借着十分酒意走进厨房拿了菜刀,掩上家门就走了出去。

不妙!

我赶紧喊上姐姐跟了上去,看到了正在疯狂敲楼上邻居的门的谈其。邻居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就在他面前。谈其咣当一声把菜刀甩在地上,双手掐住邻居瘦小的脖子:“你倒是唱啊!我让你唱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了是不是!”被阻断的呼吸让邻居面色发紫,喉咙发出嘶嘶嘶的声音,但挣脱之后的他还是反抗了:“我没有唱!楼上那么多家!你凭什么说就是我唱的!”这句话把谈其的怒意推到了极点,他顺手拾起菜刀就要砍去,邻居被吓得跑回卧室,把房间的门锁得死死的。“你他妈就是疯子!我报警了!”谈其听完一阵狞笑:“你报!我怕你!整个雅岐的警察局都是老子的后花园,我还怕你报警?”

然而警察来了,并没有谈其口中的熟识到来了也就是谈笑风生的模样。他还是展开了他的狡辩技能——门是邻居主动打开的,他没有强闯民宅;脖子上的瘀痕是他进门来之前就有的,他没有伤害他;刀子是邻居拿出来威胁他的,不是他带来的……一阵颠倒黑白把早就到来的我和姐姐、而后惊醒的妈妈和珍雪看到目瞪口呆。但她们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最后只有视而不见。

“你儿子嚣张是有资本的。”事后谈其对着妈妈骄傲地说到,妈妈没有表扬什么,只是无心地回应:“厉害的厉害的,其儿长大了。”仿佛刚刚发生的,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第二天送走家人,车上闲聊的时候姐姐谈论起姐夫的工资——才四千块,姐姐不得不写文章来补贴一下家用。谈其满脸不屑:“要是我,一个男人,只能让家人过上四千块的生活,我宁愿不睡觉去开网约车。”然而和谈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却只想嗤之以鼻。有再多钱又如何,那些加之于我身上的痛楚,你何曾弥补过半分。

送妈妈上飞机的时候,谈其一脸的骄傲,眼睛没有离开过他某个晚上去商场给妈妈买的项链,金灿灿的一片:“这次回去该有面了吧,全村自始至终也就你一个有机会被儿子带着出来旅游。”

“这些东西,我跟你爸都知道。你寄回家的那些礼品,家门口超市老板看了说都是好几千块的东西,是他都舍不得进的货。”

“回去跟村里的人款款吧,你儿子还是很厉害的。这次过来你也看到了,你儿子在雅岐,一个省会城市,认识那么多厉害的人,赚了那么多钱,对你还很孝心。”

“其儿确实出息了!”老母亲眼含幸福,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在和儿子相拥甚久后,她带着孙女,踏上了回家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