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莫岚就回到了雅岐这件事,我是一直都知道的。我要毕业,她自然也需要毕业。而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已经在五月底就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就在我以为这已经是留在鹤城最后的岁月,该来的还没来那就大概意味着应该不会再来的时候,谈其还是用一个电话,宣告了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必然——该来的总会来。
“今晚雅岐下大雨了,电闪雷鸣。”
“嗯,那就别出门了,要不然被淋坏了就不好了。”
“莫岚今晚离开了雅岐。”
“哦,这样挺好的。”
“下着大雨,她来我楼下大吵大闹。我没有给她开门,后来她就走了,把行李扔在了我这里。”
“她回去了?”
“嗯,回去了。”
“那就不管了吧。”
“你还是挺狠心的。”扔下这么一句的谈其半晌没有说话,很久很久之后,他还是又给我发了一句:“我还是挺担心她的,下着那么大的雨,不知道回盘越的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一时凝噎,之于谈其对莫岚的态度,我总是很纠结。我知道那毕竟是他深爱过的前女友,如果他对莫岚表现了狠心,我才应该感到害怕——一个没有真情的人,总是比一个多情的人更让人恐惧。我会想万一有一天我变成了过去时,那么我的范本就已经在眼前了。更何况一个没有真情的人,他到底会不会爱人显然是一个未知数。从理性的角度,他有这样的反应我应该感到开心。但我又是他的女朋友,当自己的男朋友在为另一个女孩焦心的时候,心底醋海的汹涌总是难以抑制,所以我又是不开心的。我应该开心吗?我不应该开心吗?自己在努力说服自己,说服过程中无法规避的矛盾把我折腾得夜夜难眠。
纠结的人情感上总是大起大落的,为了不让感性扰乱我对谈其的理性判断,我选择不说话。
也正是这个时候,古沅无比适时地带着我的室友抛弃了我,彻底撕破了那一点作为曾经的好朋友仅有的体面。
似乎一切大势都把我往雅岐推,我别无选择——我相信,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距离会给谈其发现我的机会,那么一切就都有了确定的可能。一瞬间我理解了那个暑假谈其对莫岚的担忧,我似乎也变成了那个暑假的谈其。
于是我忙不迭倒地回了雅岐,甚至都没有提前和谈其打好招呼。这个小小的意外并没有给谈其造成多大的困然,相反,接到我的谈其很是开心,在机场回家的路上他就忙着联系自己的朋友们,那些我熟悉又陌生的人名——王垚、卫宏……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饭局已然悄悄成型。回到谈其住的地方简单收拾,我也就随着他去到了吃饭的地方,在谈其的安排下,我自然地成了名义上的中心人物。一声又一声的嫂子呼唤过来,一如当年对莫岚的讽刺。而对于我和谈其和莫岚的尴尬关系,他们一样心领神会,闭口不谈曾经,仿佛他们的生活中就从未出现过莫岚这样一个人一样。这个时候的我很明显不再有精力关心他人,只关心自己,于是一切也就这样过了。或许是第一天的一切出奇顺利,我竟有几分游子归乡的辛福感。
回家一夜安眠,醒来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惊喜”。谈其早已早起外出,他的房间里,无比扎眼的天大地大的一个蛇皮口袋。我打开看了看,里面是我再熟不过的,曾经在市区狭小宿舍里见过的莫岚的物件。
一下子我想到了什么。
打开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张火车票,从雅岐到多岐,乘车人,莫岚。
也许是实在不愿意相信,我打开了和谈其的聊天记录一遍一遍确认,结果却让我无比失望,那就是谈其说的,陪朋友去多岐办事的时间。
“你之前在鹤城置气回雅岐,是为了陪莫岚去多岐呀!”我给他发了条消息。
“没有,我陪另一个同学去的。我们早上十点就走了,莫岚是下午两点半出发的。”
“那为什么你会有莫岚的车票?”
“不是和你说了嘛,莫岚把她的东西全丢在我这里,然后走了。”
“你还负责帮她把车票再单独拿出来,放到你的抽屉里?”然而,最后一条消息并没有发出去,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它。因为我更害怕再逼问下去,我们不知道又要陷入怎样的争吵。
许久过后,谈其回来了,带了一碗米线,“你吃点早点吧,别多想了。”看我一言不发,他就回到了房间。打开电脑,看起了球赛。在我边疑虑边吃早点的时间,另一个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卫宏走了出来,满眼惺忪。
“嫂子醒了?”带着满眼睡意,卫宏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而这个招呼成功打断了我的郁郁寡欢,取而代之以“他怎么在这里?”的疑问。
不过也没有给我多少独自疑问的时间,听到卫宏的声音,谈其也出来了,“赶紧的,今天的比赛早就开始了!”
“很羞愧啊,没有其哥的天赋,还没有其哥努力。”卫宏尾随着谈其,小步踱踱走进了房间,而喝彩声、欢呼声、叫骂声也不时从房间里传出来。那里,俨然成了男人的欢乐场。记不清多久,只知道这欢乐的场景最终结束于谈其和卫宏的两句话——
“我就说吧,让你跟我买雄鹿,他们会赢的!”
“以后不会再自以为是了,还是跟着其哥有肉吃。”
一行人拉拉扯扯,吵吵闹闹地出门,又吵吵闹闹地回来。简单吃过中饭,回到家里的谈其又开始打起了游戏。半晌之后,他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房间里传出轻微的鼾声。这鼾声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知道我在沙发上小憩之前它就存在,在醒来之后它还存在。在沉默的一天中,日已西斜,谈其终于醒了过来,拉上卫宏。
“我们去打球了啊!”他终于和我说了冷战后的第一句话。
“哦。”我依然冷冷,但也不是真的就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那种,“晚饭回来吃吗?”
“打完球看嘛,到时候我喊你,一起外面吃就好了,省得麻烦。”
“嗯。”我简单给他了个回复。
晚上八点半,谈其给我发了个位置——“来这里,吃饭了。”
“好。”我回复他。饭桌上三人,两个男人聊得不亦乐乎,吐槽完早上的NBA再吐槽晚上球场上的队友。吐槽完队友开始互相吹牛,吹完牛卫宏开始捧谈其,一个流程无比顺畅,似乎是经过了事前演练。
“其哥,你这还有多久去报到哦?”一杯酒下肚,卫宏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没几天了,和你嫂子差不多的时间。”
“那还可以再休息几天。”
“嗯,没几天了。”
“你们倒是都在好单位落脚了,我还是迷茫的。”
“有啥好迷茫的,世界那么大,总有你的一份工作。”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也差不多要开始找工作了”
半晌,谈其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卫宏只好再接上:“其哥,你觉得设计院怎么样?”
“你自己就是学设计的,那里当然是不二之选。”
“我也是这么看的。我家现在,姐姐已经在元和找到了工作,每个月一万多的工资,那样的城市,也算很高了哦。”
“还可以吧,不过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确实可以了。”
“要是我能在雅岐找个安南设计院的工作,家里就基本放心了。”
“那是!你这个小老弟不是白当的,前途无量!”
卫宏听得心领神会:“那一切还不是托其哥的福!”连连几杯酒敬上,烟火气的街边小摊,演绎了藏龙卧虎的景象。一来二去,困意袭上,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再看看还在吹牛不曾有消停迹象的他们,我有点绝望。在我走神了很久很久之后,他们终于起身了。然而,起身后的客套、互相吹捧、以及拉拉扯扯,又花去了半小时的时间。
夜半两点钟,我们终于回到了住的地方,躺在床上我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谈其的一天啊。
不,这还不是谈其的一天。半天是一万个白天的模样,球赛、吃饭、游戏、午觉,夜晚却是换着花样地来。
“今晚我领导喊了我去打牌。”七点吃完饭后,他如若平常般跟我说。
“好,那你早点回来。”
“嗯,结束了就回来。”
趁着月色,他走出了大门。一觉醒来已经是十二点半,谈其还没有回来,我给他发了个信息——“要回来了吗?”
他没有回复,过了十多分钟,他还是没有回复,我再给他打了电话。
“快回来了。”草草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然而直到我第二觉醒来,依然不见他的身影,就又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都没有回应。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各种夜色中的凶杀场景闪现眼前,仿佛回来的路上谈其一定会遭遇到一样。睁眼直到四点,门吱呀一声打开,谈其终于回来了,放下心来的我沉沉睡去。
在从毕业到去雅岐一中报道到空档里,这似乎是每天的状态。时间久了身体有点吃不消,白天也总是昏昏沉沉,无精打采,不过第二天能睡到自然醒似乎也还可以。那就这样吧,人畜无害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应该找一找年轻人的样子,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