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生：两广纵队进军华南解放广东纪实

赣州决策，接受任务

1949年4月下旬，我军胜利地发动了渡江战役，4月23日解放南京，国民党反动统治宣告覆没。但国民党的残余军队尚有150万人，分散盘踞在台湾和中南、西北和西南若干省份内。在中南地区，敌白崇禧集团据守湖南、广西，敌余汉谋集团据守广东。中央军委决定，第四野战军在第二野战军一部的协同下，歼灭中南地区的残敌。

7月上旬，我们纵队奉命渡江南下，参加解放两广的作战。7月24日，我们在襄城召开了南下进军誓师大会。25日，部队开始分批出发，向南进军。部队沿平汉路经漯河、信阳，转罗山，越大别山进入湖北省，再经河口、新洲、浠水，于黄石港横渡长江，进入江西省，然后翻越紫荆山，过南昌、樟树，于9月27日进抵赣州以北待命。当时纵队领导分工，部队行军由王作尧副司令员和杨康华主任率领，我和雷经天政治委员、姜茂生参谋长则乘汽车到武汉，向叶剑英同志和第四野战军首长汇报工作和参加会议。然后我和雷经天政治委员由武汉乘小轮船经九江、鄱阳湖到南昌，改乘汽车于9月8日到达赣州，参加华南分局召开的扩大会议。

在赣州，我们住在省立师范学校。9月11日，会议正式开始。会议由叶剑英同志主持，讨论和决定了解放华南的作战计划；党政军各级领导机构的组成和干部配备；支前工作以及接管城市的政策、外交方针和对付帝国主义的封锁等问题。

在会上，我见到了方方同志。他于1946年6月在沙鱼涌送我们登船北撤后，留在广东坚持斗争，担任中共香港分局（后改为华南分局）书记，和林平同志（分局副书记）一起领导华南各地的武装斗争，三年来取得很大的成绩。先后建立了粤赣湘、闽粤赣、粤桂边区党委和琼崖、粤中及西江区党委，下辖24个地委、98个县委；建立了粤赣湘边纵队、闽粤赣边纵队、粤桂边纵队、琼崖纵队和粤中纵队及西江两个支队，共有武装近10万人；解放了数十个县的广大地区，解放区人口约1350万人，等于当时广东全省人口3200万人的40%以上，并在1/3以上的地区，初步建立了人民政权和民兵、农会组织，青年团和妇女的组织工作也正在开展，并开始进行经济建设和文化教育事业的建设。会议通过的《关于过去华南及广东工作的决议》，充分肯定了方方等同志领导的华南分局和各地党委，自1946年以来领导广东及华南各省人民在开展武装斗争及其他各项工作中所取得的巨大成绩，指出由于取得这些成绩“就使得华南敌后人民战争得以坚持下来，配合了三年来全国解放战争的胜利，同时又给人民解放军主力进入华南及广东作战，最后完成解放华南及广东全省的任务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会议结束后，叶剑英同志接见了我，和执行入粤先遣组任务的何维、卢克华、曾小芳三位同志，方方同志也在座。叶剑英同志首先详细地询问了先遣组三位同志的经历和工作情况，并亲自做了记录。然后口头交代任务。他指出：百年来我们中国受帝国主义的侵略欺侮，广东人民对帝国主义是很仇恨的。但我们当前的主要敌人是国民党反动派而不是帝国主义，告诉广东的同志不要把对象搞错了。他还传达了毛泽东、周恩来同志的指示，规定我们的部队不能越过樟木头一线。最后叶剑英同志口述了赋予粤赣湘边纵队的任务，要求先遣组的同志牢牢记在脑子里，见到林平同志后口头传达。先遣组的任务交代完毕后，叶剑英同志问我，两广纵队回到广东后有什么打算？我说：“遵照党的指示办。”他说：“广东解放后，你们可以一部分集中驻守珠江三角洲，一部分干部和部队分散到各区去，加强各区的工作。你们驻守珠江三角洲，面对香港、澳门，对内要搞好治安，对外要加强监视，但要避免发生涉外事件。这个问题很重要，一定要抓好。”

9月28日，广东战役联合指挥部正、副司令员叶剑英、陈赓签发了广东战役“战联字第一号作战命令”，规定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为右路军；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为左路军；两广纵队和粤赣湘边纵队、粤中纵队为南路军，指定由我和雷经天、林平统一指挥。任务是于10月20日进至广州、虎门之间地区，截断敌人南逃的退路。

南路大军势如破竹

9月30日，我们纵队从赣州附近驻地出发，取道信丰、龙南进入广东。南下进军以来，我今天是第一次和部队一起行军，看到指战员军容整齐，迈着雄健的步伐行进，心中无限喜悦。北撤的同志们，和参加我们纵队的两广籍解放战士们，都怀着“打回老家去，解放乡亲父老”的兴奋心情，大踏步地前进；参加我们纵队的山东、河北、江苏籍的同志们，也不甘落后，他们怀着解放全中国的雄心壮志，怀着解放两广籍战友们故乡的心情，与两广籍的同志们并肩前进。在进军途中，欣闻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的特大喜讯，指战员们倍感振奋，决心加快前进步伐，出色地完成作战任务，来庆祝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的诞生。10月8日，进到了广东省和平县地区，我们终于又回到了离别三年的广东革命老根据地，回到了哺育我们成长的故乡，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从进入和平县开始，我们进军经过的集镇，群众搭起牌楼，站立在路旁欢迎子弟兵的归来，部队还未到达宿营地，群众已做好饭菜等待着。

10月9日，我和雷经天同志率纵队司令部部分人员到达龙川，与粤赣湘边纵队领导机关会合。会合前，入粤先遣组已与他们取得了联系，我们的电台已沟通了联络。当我们从老隆通往龙川城的大路上行进时，林平、左洪涛等粤赣湘边纵队的领导同志，在大路上等着迎接我们，我连走带跑前去，大家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兴奋、喜悦的心情难以形容。抗日战争中，我和林平等同志共同带领东江纵队的同志们进行了艰苦的游击战争。抗日战争胜利了，我们分了手，我带领北撤的同志们到了山东，林平同志带领留下来坚持斗争的同志们，组成粤赣湘边纵队，奋战在华南敌后战场。现在粤赣湘边纵队已发展到八个支队、五个主力团、三个县独立团，共3.8万余人的大部队，解放了湘南、赣南、粤北、漪江和东江的江北、江南、江东及珠江三角洲的大部分地区。

今天在华南战场上，我们这两支兄弟部队的会师，两个纵队领导机关的会合，就意味着广东即将解放，华南即将解放，我军即将取得全国性的最后胜利。进入粤赣湘边纵队司令部驻地后，我们立即召开了南路军前委（雷经天同志任前委书记）扩大会议。会议决定以两广纵队司令部作为南路军指挥部，并确定了作战部署：第一方案，如潮汕之敌胡琏兵团西撤增援广州，两广纵队于惠阳平山地区阻击该敌；粤赣湘边纵队挺进东莞太平地区，截断广州敌人南逃退路。第二方案，如敌胡琏兵团不向西撤，两广纵队则挺进东莞太平地区，粤赣湘边纵队则迅速进入番禺以南地区，截断广州敌人南逃退路。晚上，粤赣湘边纵队司令部设便宴为我们洗尘，林平同志知道我爱吃狗肉，吩咐伙房杀狗来宴请我们。在华东，为了执行群众纪律，我们纵队下了禁令，不许吃狗肉，因此已经三年没有尝到狗肉味了。在筵席上，战友们频频举杯，为我们别后重逢，为我军即将到来的胜利，为广东、华南即将获得解放而干杯。

10月10日，南路军指挥部根据前委的决议，发布了“战字第一号作战命令”。命令由雷经天、林平和我签署，并先行电告两个纵队的各师、团立即执行。从此，我又和林平同志在一起工作，指挥南路军参加解放广东之战了。

10月13日，南路军指挥部进抵河源。15日，第一师直取博罗，指挥部和第二师进驻惠州城。17日，获悉国民党军第一〇九军第一五四师在博罗县的龙华墟一带，当即命令已渡过东江向樟木头前进的第一师和粤赣湘边纵队第六团回师北上，从南面和东面包围该敌，同时命令第二师第四团、第五团和纵队炮兵团，在第一师统一指挥下，从北面和西南对该师加以包围。部队开进中，第一五四师少将副师长郑荫桐派员前来联系，声称该师已向华南分局联系起义事宜。我们当时因情况不明，即令该师收缩于龙华墟，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以待上级命令。而我各师、团仍继续执行原作战计划，于18日黄昏前完成了包围部署。20日，广东战役联合指挥部来电指示，由我们纵队按和平解放方式接管该师，随后改编为独立师，仍由郑荫桐任副师长，我们派曾源同志去担任政治委员，叶基同志去任参谋长，归两广纵队指挥。

10月19日，第二师占领虎门要塞。至此，敌人沿珠江南逃的通路被我截断，战役联合指挥部赋予南路军的任务胜利完成。

10月21日，指挥部和第一师进驻石龙。根据华南分局指示，雷经天政治委员、姜茂生参谋长和第一师政治部主任江平秋、第四团团长黄明金等一批广西籍的干部，率领第二师第四团第一营调离两广纵队，进军广西，参加广西省的解放和建设工作。

在我南下大军的迅猛进击下，原驻东江地区的敌军，除第一五四师于龙华墟和平解放外，其余均逃往中山县境。查悉，敌第一〇九军军部率第一九六师集结于唐家湾，第三二一师、保安第三师和第五师集结于前山、南屏、三灶等地。

这时，我们纵队奉命与粤赣湘边纵队组成珠江三角洲作战指挥部，我为司令员、林平为政治委员、王作尧为副司令员、严尚民为参谋长、邬强为副参谋长、杨康华为政治部主任、刘田夫为政治部副主任，并根据华南分局决定，由上述七人组成前委，我被指定为书记，统一指挥两广纵队、粤赣湘边纵队和珠江三角洲地方部队，担负歼灭珠江三角洲残敌，肃清土匪，协助地方建立人民政权，并征筹粮食，接济广州市和支援西进部队。

10月30日，我们纵队及粤赣湘边纵队第四支队，从东莞县太平镇乘船西渡珠江，11月1日抵中山县石岐镇。2日晨，第一、第二师在邬强副参谋长统一指挥下，向南挺进追歼残敌。3日晨，我完全控制前山、坦州一线，敌第一〇九军等部已于我进入中山县以前乘船逃走。4日，我全歼南屏、湾仔敌保安第三师未及逃走的一个多营，击沉、击伤敌舰船联益号、清远号等三艘。13日，攻占横琴岛，歼敌一部，缴敌运输船海宁号及一船武器弹药。6日，留驻宝安县的炮兵团攻占大铲岛全歼守敌。粤赣湘边纵队独立第一、第三、第四团在严尚民参谋长统一指挥下，从容奇经江门南进，3日攻占斗门，全歼守敌；11日进占三灶岛，敌人逃走，缴轻型轰炸机一架。至此，我们进军珠江三角洲，消灭残敌的任务基本结束。回顾这一阶段的作战，虽然解放了珠江三角洲广大地区，但战果不大，未能抓住敌人，被它跑掉了。主要原因是我们纵队在完成作为广东战役南路军的作战任务后，奉命调整指挥机构，在东莞县停留了一旬。如果在和平接管第一五四师后，立即挺进中山县，就有可能抓住敌人第一〇九军的个把师。

珠江沿海岛屿作战

1950年，我们纵队继续参加珠江地区沿海岛屿的作战。1月6日，我第二师第四团并指挥粤赣湘边纵队东江第一支队新编独立第三营，在炮兵团的支援下，对宝安县的三门岛进行登陆作战，全歼守敌国民党“人民革命军”挺进第一纵队。这是我军第二次解放三门岛。第一次是1945年8月12日，东江纵队海上独立大队从日本侵略军手上解放的，并一直坚守到北撤。从5月下旬到8月上旬，我们纵队炮兵团协同江防舰艇部队，支援第四十四军第一三一师，进行了解放万山群岛之战。12月7日，炮兵团在江防舰艇的配合下，以警卫连和工兵连为突击部队，一举攻占敌人在广东沿海残存的最后的一个小岛——蚊尾洲，全歼守敌。至此广东沿海岛屿全部解放。

我们纵队自1949年7月25日，于黄河之滨的河南襄城誓师南征，参加广东战役，挺进珠江三角洲而达南海之滨，行程近万里。进入广东以后，与兄弟的粤赣湘边纵队并肩战斗，截断了广州敌人南逃退路，解放了东江流域和珠江三角洲广大地区，共歼敌5135人，缴各种炮86门、轻重机枪345挺、各种枪3253支，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我们这支队伍中，原来东江、珠江、粤中等抗日纵队的同志们，在离别了三年多之后，随着战斗的胜利发展，又回到了可爱的家乡，会见了过去长期斗争中艰苦与共的人民群众和老战友，共享胜利的喜悦，感慨万分。

解放战争中的两广纵队

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从1946年7月至1950年6月，经过了四年艰苦卓绝的斗争，解放了除台湾省以外的全部国土，彻底摧毁了蒋家王朝的反动统治。在解放战争期间，党组织赋予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率领以东江纵队为主的华南各抗日纵队的骨干北撤山东解放区；在山东组建华南人民武装的主力部队——两广纵队，并在华东战场锻炼提高，然后率领两广纵队南下，参加解放华南的作战。因而我在解放战争时期的经历，是和两广纵队的斗争密不可分的。

两广纵队是遵照党中央解放华南，解放全中国的战略意图，在解放战争期间，于华东战场建立的部队，是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做出贡献的革命队伍。它是两广人民的子弟兵，它又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支野战部队。两广纵队成立后，在中央军委、华东野战军（第三野战军）、第四野战军和华南分局的领导和指挥下，参加了华东战场的内外线作战，参加了豫东战役、济南战役和伟大的淮海战役，以后渡江南征，参加了广东战役和挺进珠江三角洲消灭残敌及解放沿海岛屿，英勇顽强地完成了各项战斗任务，共歼敌19547人，缴获坦克8辆、大小炮279门、轻重机枪1128挺、各种枪32176支。两广纵队的建立和发展，经历了由南到北，由北到南；由游击队到正规部队；由游击战到运动战、阵地战；由小部队作战到大兵团作战的过程。

两广纵队所以能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得到这样大的进步，我深刻地认识到：首先是由于党中央、中央军委和华东局、华东野战军、第四野战军及华南分局首长的亲切关怀和正确领导。党中央和华东局为了组建两广纵队进行了一系列的组织准备工作。安排北撤指战员进入华东军政大学和华东党校学习提高，并由华东军区培训了机关的参谋和专业人员，为组建两广纵队打下了基础。从八路军、新四军调来一批团以上军政干部，加强两广纵队的领导力量。补充了解放区参军的翻身农民和两广籍解放战士，组建了作战部队。确定了艰苦奋斗，靠自己的努力，在战斗中发展壮大的原则，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先后接见了我们纵队的主要领导干部，给予重要指示。晋察冀军区和晋冀鲁豫军区的领导同志给予热忱的帮助，华东野战军首长对我们纵队的成长和发展更是倾注了心血。两广纵队进军华南后，又得到第四野战军，特别是华南分局首长的关怀和指导。正是由于有了领导上这样亲切的关怀和正确领导，两广纵队才得以较快地顺利地发展成长起来。

其次，是我们纵队注意坚持党的领导，发扬了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和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我们纵队各级党委，都是坚强的领导核心，各个连队的党支部，富有在抗日战争中独立作战的经验，在战役、战斗的重要关节，都能发挥坚强的战斗堡垒作用，带领指战员去战胜困难，战胜敌人。党员都能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哪里战斗最激烈，情况最危急，哪里就有党员带领战士们英勇战斗。

再次，我们有坚强有力的政治思想工作作保证。华南各抗日纵队在坚持敌后的斗争中，就有优良的政治思想工作传统。纵队成立后，经过学习和实战锻炼，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又有了发展提高，各级政工干部通过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和教育工作，使北撤的指战员、新参军的农民战士、解放战士，树立正确的思想信念，为打倒国民党反动政府，解放全中国而奋斗。

最后，广大人民群众和地方政府对我们纵队的大力支持。山东解放区的人民群众像爱护自己亲子弟一样爱护我们这些来自南方的指战员，华东地区各级政府对我们给予了热情的爱护和关怀。如果没有地方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我们要完成作战任务是不可想象的。

坚决服从党的正确领导；取得各级政府和人民群众的支持；全体同志团结一致；艰苦奋斗和勇于为革命献身的精神，这就是我们两广纵队能够较快地成长发展和取得胜利的最根本的经验教训。

（本文节选自《曾生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版，标题为本书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