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黛玉“吃醋”

我一直都在说曹雪芹是个非常善于“搞事情”的作者,平淡的生活在他笔下总能充满了反转与意外,上一回说到宝玉来探望宝钗,由通灵宝玉上的八个字引出了宝钗金锁上与之对应的八个字,“金玉良缘”这一世的姻缘就此注定。这个时候作者就要继续制造意外,可巧不巧黛玉来了。

这里就有一个疑问“黛玉知不知道宝玉在此?”,第一种情况,黛玉不知道宝玉在此,她就是专程来看宝钗的,碰巧发现宝玉在这里;第二种情况,黛玉其实先去找了宝玉,发现宝玉不在房中,于是才往宝钗这里来。据我分析其实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为什么呢?《红楼梦》第八回开篇就说了,宁国府尤氏来请贾母前去看戏,贾母于是携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过去看戏,晌午的时候宝玉送贾母回来歇息,然后就往梨香院去了。黛玉平时和宝玉那是形影不离,发现宝玉不知去向猜也能猜到他定在宝钗这里。

那宝玉在不在这里重要吗?当然重要了,别忘了自从宝钗一家搬进梨香院黛玉心中就一直耿耿于怀,黛玉始终认为宝玉属于她一个人,见他和宝钗日渐亲密心中当然不痛快,这里看似是黛玉来探宝钗,实则林妹妹是来“找茬”的。

黛玉进来看见宝玉便笑着说:“嗳哟,我来的不巧了!”,粉墨登场的林妹妹第一句话就给二人来了个下马威,这话乍一听好像是说“我打扰你们俩了”,细品一品有种对宝玉兴师问罪的味道“你咋没叫我自己来了”。这时宝玉是忙起身笑让座,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其实黛玉这句话宝玉、宝钗都听懂了,很明显黛玉这是“吃醋了”,但是还不能表现得很刻意,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黛玉的伶牙俐齿,她说“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宝钗是更不解这意,其实宝钗心里早就看透了,她就想看看黛玉如何往下圆。

黛玉笑道:“要来时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要是放在现在林黛玉绝对是个说话高手,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明明是自己在含酸,这话一出反而是在替宝钗着想,她和宝玉要是分开来的话宝钗就每天都有人陪,反客为主很是厉害。

宝玉因看到黛玉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于是问:“下雪了么?”,婆子们说下了半日雪珠儿了,这个时候宝玉就让婆子们取来自己的斗篷,黛玉醋意又上来了便说:“是不是?我来了你就该去了”,这句话说的有点像是在宣示主权,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你咋还不走,准备赖在这里到什么时候”,黛玉恨不得让宝玉和宝钗赶紧分开,看见他二人在一起黛玉心里就不舒服。

紧接着薛姨妈端了一些自己糟的鹅掌鸭信给他们品尝,宝玉于是闹着要吃酒,他的奶妈李嬷嬷想要阻拦,宝玉着急便想要吃冷酒,薛姨妈忙说:“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飐”,宝钗又接着说:“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来方饮。

宝钗母女俩一唱一和充满了对宝玉的关爱,在一旁的黛玉那可是酸到了极致,平时她和宝玉说些什么的时候宝玉也不怎么听,偏偏这宝钗一席话他就听进去了,这可不行,黛玉借着这酸劲儿要好好调侃一下宝玉和宝钗。

就在这个时候黛玉的贴身丫鬟雪雁来给黛玉送个小手炉,由此黛玉上演了一出指桑骂槐。这手炉其实是紫鹃让雪雁送过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手炉,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黛玉这番话嘲讽了宝玉,奚落了宝钗,可二人都嬉笑而不作声,因为他俩都知道黛玉平时就是这样,况且又是个妹妹,也只能作罢。

黛玉、宝钗、宝玉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之间很多话语大人是不理解的,可他们彼此之间却是心知肚明,就像在一旁的薛姨妈真就以为黛玉在责怪小丫鬟,这个时候黛玉又一次把自己的话圆了回来,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头们太小心过馀,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这番话你就不得不佩服黛玉的这张巧嘴,明明前一句是透着含酸,下一句既有理又让人高兴。这还没完下一回合黛玉又跟李嬷嬷开始过招。

宝玉喝了三杯,这李嬷嬷再次上来阻拦,不仅如此还搬出了一个宝玉最怕的“杀手锏”,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隄防问你的书”,说实话这李嬷嬷属实扫兴,人家姊妹正开心你偏偏来捣乱,众所周知宝玉最害怕的就是他老爹贾政,所以此话一出宝玉心中便十分不快,放下酒,垂了头。这个时候就需要黛玉来收拾这个老妈子了,此时的黛玉那是火力十足,特别是刚刚含了酸,此时更要好好发泄一番。

黛玉是很在乎宝玉的一言一行的,她真的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了宝玉的身上,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为宝玉出头黛玉绝不手软,况且还是当着薛姨妈和宝钗的面,这其实也是黛玉宣示主权的一种方式,这句话只能是从黛玉的嘴里说出来,宝钗断然不会如此说,我的宝玉我来守护,谁也不能惹他不开心,这就是林黛玉身上独一无二的率真。

李嬷嬷讨了个没趣只得说:“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见她还有话说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你这个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杯,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知”,这几回合下来林黛玉完胜,从一进门的含沙射影,到饭桌上的指桑骂槐,紧接着还有护玉心切,在说话这方面林妹妹真的是从未失手,正如李嬷嬷最后说的“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那我们不禁想问一句,毕竟这是在宝钗的地盘,林黛玉这么说话会不会有些不妥当呢?我觉得恰恰没有,反而她会更讨人喜欢。不管怎么说在三个人当中黛玉是最小的妹妹,纵然她再口无遮拦哥哥姐姐又怎能不宠着呢,何况她又是处处袒护宝玉,最懂宝玉的心,宝玉当然就会偏向她。再者从贾母那论她也是亲外孙女,深受贾母疼爱,谁又真的会跟她去计较呢。这就是曹雪芹的厉害之处,表面上看黛玉咄咄逼人、性格率真,可从心里黛玉是冷的,她害怕别人抢走她的宝玉,她需要宝玉来温暖她的心,所以越是表面强大内心越是脆弱,这才是真实的林黛玉。

宝钗总结的非常准确“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接下来喝醉的宝玉又生出了哪些趣事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