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幕间2：罪 过与罚（叁之篇）

突然间有了意识，但眼前却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与这片令人不安的焦黑一同到来的，还有让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不安与恐惧的情绪瞬间贯穿全身，心脏也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自己难道要死了吗……

可是自己好像还不想死……

疯狂的在床上挣扎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沐晴用蛮力将之前蒙在自己身上的好几层被褥甩飞。

抛开了压在身上的重负，沐晴起身坐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过了些许之后，一股熟悉的迷惘感回到了沐晴体内。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躁动的心脏重新变得安稳，身体也感觉轻飘飘的，伴随着那熟悉的迷惘，一种深沉的安心感随之而来。

像是找回了自己失去的珍贵物品一样，沐晴脸上露出了略显憨傻的微笑。

既然一切都按部就班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那自己也该下楼去找“大家”了……

缓缓站起身来，双臂无力的垂在身旁，沐晴的双脚紧贴着地面，朝卧室门的方向一点点蹭过去，可就在即将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沐晴瞥见了一抹“刺眼”的白色。

那并非什么闪闪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的东西，但在这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空间内，地上那抹淡淡的白色宛如漆黑夜路中突然亮起的指明灯，显得很是乍眼。

蹲下身子将那白色置于自己手中，沐晴发现那是一张纸条，虽然在黑乎乎的卧室里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沐晴注意到上面明显写着些什么。

空着的手在墙上摸索着卧室顶灯的开关，在按下开关的那一刻，从上至下发出的橙光照得已经习惯黑暗的沐晴睁不开眼。

在逐渐适应了现在屋内的光亮后，沐晴慢慢张开眼睛，开始审视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是娟秀，就算拿着这张纸条跟其他人说上面的字是打印的，怕是一时也能把许多人糊弄过去。

在短暂的被那一手秦鬟楚腰的好字吸引了注意力后，沐晴重新集中精神，开始阅读纸条上留下的内容。

“沐晴老师对不起，我今天让您生气了，真的十分抱歉，是我没有顾忌您的心情，擅自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真的对不起……”

“谢谢您让我在您的浴室内泡澡，我把浴室打扫好了，今天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将手中的纸条紧握，另一只手用力的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头部剧烈的疼痛，身子里那股迷惘感瞬间消失殆尽，沐晴的意识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醒了过来。

一把拉开了卧室的门，急忙打开了二楼的灯，然后又慌张的跑到楼下，在发现屋内除了一堆自己制造的垃圾外空无一物后，沐晴踉跄的跑出别墅。

在积雪中赤脚奔跑着，沐晴三两步来到了别墅的大门前，打开大门后，沐晴看到的只有那被雪花漂白的街道与矗立在街边发出微弱亮光的路灯。

站在随风飘舞的雪花之中，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沐晴双拳紧握。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猛的抬起自己的右手，沐晴用力的给自己来了三记巴掌，随后便快步走回了别墅，从一楼令人作呕的卫生间里取出了所有的清洁工具。

将地上的垃圾逐一捡起扔到垃圾袋里，用抹布使劲的擦拭着家具，将吸尘器开到最大功率，打开了屋内所有的扫地机器人，像是泄愤一样用力的拖着地。

自己如今又是在干什么啊……

意识像莫名其妙总会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一样，迥然不同的思维与想法交织在一起。

想着死了就好，可又不想死。

并不是因为对死亡的畏惧……

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可身体又不受大脑控制自行行动着。

并不是自己精神错乱……

得不出任何问题的答案，可自己就是觉得现在必须干些什么。

那就顺着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去做吧……

那一晚，被黢黑笼罩了不知多久的别墅重新亮起了光芒，直至太阳再度升起，屋内散发的光辉在阳光的中和下，才稍显黯淡。

…

手柄的按钮被按得啪啪作响……

游戏中的对战很是焦灼，Boss与小怪凌厉的进攻让沐晴根本没有时间分神。

可就是在这让人心惊肉跳的时刻，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沐晴却突然间按下暂停键，然后扔下手柄，急匆匆的往门口对讲机屏幕处跑去。

仔细通过屏幕观察着别墅大门外的情况，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可实际上外面什么也没有。

在确定没有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之后，沐晴又急匆匆的跑回到沙发，继续玩起了游戏。

刚才暂停的时机很不好，画面上，Boss的刀刃就悬在沐晴角色的脑袋上。

果不其然，沐晴刚一开始游戏，自己的角色就被Boss一刀劈死了……

然而沐晴毫不介意，只是重新复活，然后继续挑战Boss。

可刚重新打了没多久，沐晴就又暂停了游戏，再一次跑到了大门口，望着对讲机屏幕寻找着什么。

结果这次也是无事发生，沐晴在观察了几秒外面的情况后，便又跑回去继续打起了游戏。

就这样，这种怪异的行径沐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在不知道来回跑了多少趟之后，沐晴终于在屏幕里发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身影。

恨不得立刻奔到门外，可沐晴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打着赤脚到处乱跑，而是老老实实的穿上了鞋子。

在最基本的准备全部做完之后，沐晴才走出屋，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昨天的雪下得很大，今天的天气也没有转暖的迹象，所以门外的主色调依旧是纯净的白色。

而在这片纯净的白色下，深沉的黑色就会变得格外显眼。

在看到别墅大门毫无征兆的突然打开后，黑色的人儿被吓得慌了手脚。

“沐…沐…沐晴老师！我…我…我只是…碰…碰巧路过！不…不好意思！我…我这就走！”

说话本就磕巴，由于受到惊吓，结果嘴巴变得更加不利索，双手也在空气中胡乱比划着。

少年转身想要逃跑，可由于厚厚的积雪，步子根本迈不开，自然也就被一直在寻觅这位少年的沐晴一把抓了回来。

“跟我进屋。”

“不…不行！不能…再…再给您添…添麻烦了！”

“我说跟我进屋！”

“……好。”

与昨天一样，沐晴从餐桌前搬了两把椅子到大厅里，二人依旧对面而坐，要说跟昨天的些许不同之处，那就是少年的面部表情。

不再像昨天一样显得很是扭捏，也有可能是沐晴别墅内过大的变化让少年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不安与拘谨。

月喜现在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少年发现沐晴家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屋内的家具与地板熠熠生辉，就连别墅的空气中都充斥着让人感到安心的淡淡芳香，而那些各式各样的垃圾也自然全都不见了踪影。

在将别墅扫视了一圈之后，月喜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沐晴身上。

当然，变化很大的不仅仅是沐晴的别墅，别墅的主人也恢复了她应有的绰约风姿。

及腰的光泽长发，如炬的妩媚杏眼，娇艳又英气十足的脸庞，白色的高领毛衣加上黑色的长裙与丝袜将沐晴高挑纤细的身材完美衬托出来，高贵的气质尽显无疑，但也能从中感受到其骨子里散发出的细腻与温柔。

“沐…沐晴…老…老师…好…好帅气！”

应该是下意识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在听到自己的话语后，月喜急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脸蛋也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涨得通红。

“第一课，夸女孩子不能说帅气！要用些更可爱的词语！”

说罢，沐晴没有理会拼命点头的月喜，而是走到了少年的吉他旁。

“我能打开看看吗？”

没有出声回答，月喜只是拼命的点着头，脸上的红晕丝毫没有褪去半点。

见吉他的主人点头同意，沐晴拉开了袋子的拉链，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纯黑色恶魔角款式的依班娜电吉他，与它主人的风格很搭。

阴郁，黑暗，神秘，优雅……

至于其主人是否也像这把吉他一样在深处潜藏着恶魔般的狂野，这一点沐晴还尚不得知。

手指尖在吉他的表面上拂过，然后随手扫了下琴弦，沐晴便抱起吉他，坐回到少年面前。

“第二课，要爱护自己的吉他，一定要做好保养！明白了吗？”

相比较“第一课”的教导，沐晴在教月喜第二课的时候，语气要严厉许多。

依旧没有回答，依旧在拼命的点头，可能是因为受到斥责的缘故，月喜的脸变得更红了，看起来像是发烧一样。

“品丝末端翘起、面板塌陷、琴码凹陷、指板下陷到音孔，你放置吉他的环境太干燥了！而且你的琴弦也很久没有换过了吧？音色都不对了！这会对演奏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你知道吗？还是说这种程度的音色变化你听不出来？”

并不打算向眼前的少年发脾气，但沐晴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不耐烦。

按照林天瑶的说法，眼前的少年是块“需要打磨的钻石”，可如今在沐晴看来，对方顶多也就是块路边随处可见的土疙瘩……

最基本的吉他保养都不会做，就算往后退一步，哪怕不重视吉他的干燥问题，最起码也应该按时调整琴弦。

带着一把音色失衡的吉他上台表演，跟拿着一杆没有子弹的步枪上战场根本没有区别。

沐晴根本无法想象以林天瑶那种极端的个性，会看上这样一个连基础中的基础都不懂的纯菜鸟。

亦或是真如当初自己所想，林天瑶派这个少年来，带有其它的目的性……

可这又不像那个矮子的作风，而且眼前这位少年昨天说的也煞有介事……

沐晴相信自己的双眼。

昨天虽然只是浅谈了两句，但对话期间，沐晴一直注视着少年的眼眸。

那眼神纯粹、坚定，里面没有夹杂着丝毫的浑浊，字句之间也嗅不到谎言的气味。

难不成这些都是林天瑶提前教好的？

可是那矮子根本不擅长搞这种阴谋诡计啊！

这会儿功夫，沐晴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

“对…对…对不起…沐…沐晴老师…音色的…的…变化…我…我能…听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换琴弦？”

“我…我…不好…意…意思…去…修理乐器…的…店…店铺…”

听了月喜的回答，沐晴的怒气瞬间消了一大半，心中同时责备着自己的愚笨。

对于眼前低着头害羞的少年来说，这个理由的合理度很高，可曾经身为老师的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沐晴是大大咧咧的外向型人格，但她还是很能理解内向社恐型人群的感受。

更别提月喜还有说话磕巴的问题……

内心过于细腻，总是害怕自己的种种行为叨扰到别人。月喜的这一点，沐晴从昨天他留给自己的纸条上就能看得出来。

光是用来表示道歉的字词，那寥寥数语中便出现了三四次。

可沐晴心里清楚，昨天的少年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但理解归理解，同情归同情，沐晴还是不能明白林天瑶到底为什么看上了这位少年。

少年给出的理由能在自己这里得到共情，可林天瑶那家伙会管这些吗？

还是说自己的这些疑问就是林天瑶希望自己帮忙处理的问题？

沐晴坐在椅子上思索着，期间下意识的又瞟了眼月喜的吉他，然而就是这无意识的一瞥，让沐晴茅塞顿开，同时心里再一次责备自己的愚蠢。

自己纠结的这些问题明明有一种很简单的解决方法。

“月喜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哦…哦…知…知道了…沐晴…晴老师…”

倏地站起身来，沐晴径直往别墅的地下室走去，等沐晴再次出现在一楼的时候，她的手上拎着一把崭新的电吉他，怀里还抱着一个音箱。

将电吉他与音箱连接到一起，随后打开了电源，沐晴将新吉他递给月喜，然后坐回到椅子上。

“来，随便弹一段，什么都行，就弹你喜欢的。”

“要…要…要用…这把…吉他吗？这把…吉…吉他…看起来…好…好贵啊！沐晴…老…老师…我还…还是…用我…自…自己的…吉他吧！”

少年小心翼翼的抱着新吉他，就好像他手中的吉他是极其脆弱的易碎品一样，握着吉他的双手也因为紧张而渗出了不少汗水。

现在少年的表现，沐晴并非没有想到，如果可以的话，沐晴也想拿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吉他给少年，以此来减少月喜的心理负担。

然而沐晴已经尽全力了，月喜现在手上的吉他，已经是沐晴地下室中综合质量“最烂”的一把吉他了……

见月喜抱着吉他的身体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沐晴慢慢伸出手，将手掌置于少年的肩膀之上。

“月喜，别怕，没关系，发生什么都没关系，你只要弹就好，弹的不好我会教你怎么弹，吉他弄坏了我也不会找你赔！你看，我都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了，姐有的是钱！一两把吉他无所谓的！那个…你要是觉得当着我的面弹吉他会紧张，我也可以躲起来！这样，我先去藏在客厅的沙发后面，然后你……”

沐晴温柔的说着，站起身子，真的打算躲在沙发后面。

可刚转过身去，自己的手便感触到一股火热。

将身子扭了回来，沐晴发现是月喜伸出手拉住了自己。

嘴唇微张，沐晴有些吃惊的望着少年。

那个总是害羞的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腼腆男生，现在正用坚毅的目光望着自己。

“沐晴老…老师！请…请您…不要…走！我想…当着…您…您的面…弹奏！还…还…请您…注视着…我！”

少年的脸涨得更红了，说话的语调甚至带有些许哭腔，沐晴甚至开始担心月喜因为心情过于激动而出现什么问题。

但这股担忧并没有在沐晴心中停留很久，因为沐晴更想知道，眼前内向的少年到底是积攒了多少勇气才对自己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而沐晴自然也不想辜负少年的决心。

“嗯！那我就坐在这里听月喜弹吉他！”

“好…好的！沐…沐晴老师！不过…刚…刚才…实…实在…抱歉…没经过…您…您的允许…就碰…碰了…您的…手…真…真的…不好…意思！”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沐晴在愣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明白了月喜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关系啦！能被月喜这样的小帅哥拉着手，我感到很幸福哦！”

现在，不止是月喜的脸蛋，整个耳朵连带脖子，少年颈部以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变得红通通的。

“谢…谢谢…您的…夸奖…那…那我…开始了…”

少年低声诉说着自己的谢意，声音小到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分神便有可能听不到的地步。

在话语落下之后，月喜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沐晴也于此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沐晴心里不清楚，可就是在这如此令人屏息凝神的时刻，月喜即将扫过琴弦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这一举动害的沐晴的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那…那个…沐…沐晴老师…我…我可以…弹…您乐…乐队的…曲子…吗？”

听到问话的那一刻，沐晴刚才漏跳的心脏又颤了一下。

对面的少年知道Legend发生了什么，兴许这个名叫月喜的男孩甚至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现在想想，这个男孩在昨天见到粪坑一样的别墅与已经跟女鬼无疑的自己时，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鄙夷与吃惊的神色。

他难道能理解我的痛楚吗……

可能少年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那一缕缕从他身体内流露出的不那么显眼的温柔，让沐晴瞬间湿了眼眶。

“当然可以啦！你能弹……Legend的曲子，我很开心啦！”

“好…好的…沐…沐晴老师！那…那我…开始了！”

少年双手触碰琴弦的一刹那，沐晴便听出了对方打算弹奏的是Legend的Evidence。

那是Legend最后一首公开发布的歌曲，是Legend在那奇迹舞台上表演的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曲，也是她为Legend献上的最后绝唱……

而现在，眼前少年的吉他直接将沐晴拉回到了今年那个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夏天，以及那个燥热无比的夜晚。

仿佛能听到无尽的呐喊与欢呼声，仿佛能看到身边站着熟悉的她们，仿佛能看到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

而最令沐晴神魂颠倒的，是在沐晴望向少年的片刻，仿佛能看到那天晚上的自己。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天晚上，自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演奏那最后一曲的啊……

将全身的力气集中于双手之上，在大地上留下既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家的爪痕。

拼尽全力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留下那能划破天际，既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家的声音。

燃烧着自己全身每一处的细胞与血肉，用生命的力量在这蓝色的星球上留下既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家的Evidence。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天晚上，自己是抱着这样的觉悟啊……

这种连当时的自己都难以意识到的心情，却被月喜用吉他展现的淋漓尽致、一目了然。

现在，沐晴终于知道，林天瑶为什么会相中这个腼腆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