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个勇敢的印第安少年

柯尔特M1835是一种滑膛手枪。

滑膛枪的命中率都不高,基本上很难打中目标。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永远打不中目标。

特别是当目标只有20来米的时候,对于一名牛仔来说,命中的概率至少还是在50%以上。

——于是,那个勇敢的小印第安人,刚刚用一块石头砸懵了野牛的小印第安人,应声而倒。

“该死的!”

乔伊骂了一句。

他明明瞄准的是地上的那个!

于是他左手快速地拨动枪机,右手重新持枪瞄准,。

斑鸠迅速地坐正了身子,根本就来不及管近在咫尺的那个小印第安人,也顾不得虽然被石头砸懵了但还坚持着不肯倒下的野牛。

双手持着手枪,尽力的稳住枪身。

在他的凝视下,一道淡淡的虚线从自己的枪头上蔓延出来,从对面那个白人的头顶上越过去。

他稍微地压低了一下枪头。

然后那道虚线又落在了那个白人的脚底下。

——该死的!

——怎么这么难?

——真是有了标准答案都做不好题吗?

他用力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手不要抖。

可是,越是用力,越是把握不住。

“砰!”

那个白人先开了一枪,子弹从斑鸠的肩膀上擦过,把他吓了一跳。

运气又一次站在了他这边,那个白人依然没有命中。

大概对方也在害怕,所以在斑鸠持枪坐好之后,他根本就不敢拉近距离。

……

小的时候,斑鸠看过几部西部牛仔片,里面的牛仔耍左轮那叫一个丝滑。

基本上是指哪儿打哪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是实际上,用屁股想想也不大可能。

尤其是在滑膛枪时代。

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拔枪决斗,所谓的‘快速拔枪术’,一点用都没有。

还有一种‘六连枪技术’,更是被夸大的产物。

大概,就跟中国人的‘飞剑术’和印度人的‘摩托术’一样,都是臆想出来的牛逼。

真实情况是,人体构造注定了六连发时枪不能举到视线可瞄准的地方,只能在胸部以下开枪。这意味着除非枪法极为熟练,否则根本打不中人。

一代西部传奇警长怀亚特·厄普,很多导演根据他的经历魔改了许多电影,获奖无数。晚年的他直言不讳地说过:“根据我的经验,看有关我的虚构小说的枪迷,和那些从腰间射击的枪手,根本没机会从一个正常瞄准的人手里活下来!”

19世纪的一位得州游骑兵队长也曾指出:“在我的戎马生涯中,从未见过有人会从腰部射击。所有人都是举起肩膀,瞄准然后开枪。至于六连发,几乎自成一个演艺圈。只能说,一个男人可能喜欢消遣,却很少喜欢他的真实生活。”

历史上从未有一次所谓公平的决斗,所有牛仔都死于背后偷袭。

真正的牛仔从来就不会堂堂正正的决斗,能活下来的永远都是老阴比。

……

斑鸠只有一颗子弹。

所以他不可能像对面那个白人一样浪射。

“¥%……@~”

倒在地上的小印第安人嚎叫着什么。

斑鸠没有听懂。

在这个生死一线的时刻,斑鸠竟然还有心思来为自己本已经悲哀到极点的情绪更悲哀一下。

可怜的印第安人!

眼看都要灭绝了,还分成了几十个种族,几百种语言,几千个部落。

易地而处,真的很难想象,河姆渡+大汶口+良渚……一堆这样文明,该怎样面对钢铁和炮火!

更别说,这一堆文明还吊儿郎当,互相敌视。

更有像‘野牛’这种一心想要皈依的印奸。

……

远处传来那个被他抠掉了双眼的白人牛仔,正在漫无目的地朝着荒原呼叫。

近处,那个中了一枪的小印第安人,也发出意义不明的‘哇啦哇啦’的声音。

除此之外,整片荒原寂静得就像是电影院一样。

一种荒谬的不真实的感觉,沁润着他的神经。

他终于渐渐地他平静了下来。

眼中那一条从自己的枪口蔓延出来的虚线,终于落在了那个趴在草丛中的白人的毡帽正中,只有些微的晃动,像是垂入湖面的钓鱼线一样。

大概也是知道这样浪射下去是不行的,那个白人也趴在地面,认认真真地瞄准起来。

斑鸠看见,一条虚线从那个白人的枪口上延伸过来,落点在自己的身后。

所以他一点也不慌。

“砰!”

这一次斑鸠率先开枪,射出了他唯一的一发子弹。

视线中那一顶毡帽应声而起,高高地飞了起来。

“砰!”

几乎同时,那个白人也开了枪。子弹不出所料的,沿着那一条虚线的轨迹,落在了斑鸠的身后。

这一轮交手,两个人都没有击中对方。

虽然视线里有那一条虚线的辅助,但是,第一次使用燧发滑膛火枪的斑鸠,在扣动扳机的时候,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得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下枪口。

子弹击中了那个白人的毡帽。

他不知道那个白人是什么感觉,但是这一枪没有击中敌人,让他自己变得恐慌了起来。

他唯一的一发子弹,就这样没了。

局面顿时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那个白人在继续瞄准。

斑鸠在假装瞄准。

——命运偶尔垂怜弱者,但是她大体上是偏爱强者的。

……

身侧不远处,野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斑鸠多么希望,此时,他的这位印第安同胞能站在自己这一面啊。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再犹豫,提起自己的转轮手枪,拔腿就跑。

不时回头,身形做一些转折,躲避那一道从白人枪口蔓延出来的虚线。

那个白人大叫着追赶。

还有那个被挖掉了双眼的白人,还在荒原上一声一声凄厉的呼喊着。

橡树下那个小印第安人也在痛呼。

他们的语言,斑鸠一个也听不懂。

过去的许多记忆,就在他剧烈的奔跑中,又一次涌上了脑海。

记忆中,他来自北方一个遥远的部落。

那里春季会开满了漫山遍野的鲜花,夏季河流会将大群大群的鲑鱼冲到河岸上,秋季野果和玉米都会发出甜香,冬季白色的冰雪铺满了大地。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被自己的母亲从睡梦中扛了起来,开始没日没夜的逃亡。

母亲在翻越一座峭壁的时候从悬崖上摔落了下去。

族人也越来越少。

原来那许多好不容易认识的人,都一个个地不见了。

‘野牛’最开始是一个胸脯上带着一道巨大刀疤的武士,后来变成了一个矮墩墩的胖子,后来又变成了一个断了手臂的瘦竹竿,后来又变成了一个整日愁眉苦脸的老头子……

小的时候他还以为‘野牛’会变。后来他才知道,这些人都叫做‘野牛’。

野牛不会变,变的是人。

……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橡树下那个小印第安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他感觉自己都快要飞了起来,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炙烤一样。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幻觉,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那个小印第安人在喊什么:

“快跑!”

“快跑啊,印第安人的救世主!伟大的斑鸠!我们的王!”

“不要管我!”

“你会回来的!”

“你会带着千百个印第安勇士杀回来的!你会替我们报仇!你会夺回我们的土地!你会重现阿兹特克、玛雅还有印加人的荣光!”

“你会征服这片土地,将那些残忍而邪恶的侵略着驱逐出去的!”

“你带着伟大的使命而来,你的生命比所有人都珍贵!你一定要活着!活着!”

……

真是个勇敢的小印第安人!

斑鸠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