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车夫张“尕娃”

45,车夫张“尕娃”

小时候听车轱辘辗雪的声音贼好听,嘎嘎冷的早晨,传出好几里。还有车老板的吆喝声,跟在车后跑步跺脚的声音,牲口喘气打响鼻儿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山路上,在进村口之前,贼拉好听。

张老大是村里最厉害的车夫,能驾五匹马拉的胶轮轱辘大车。

他厉害,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又狠又斗又能干,经历多次危险挣来的名声。

他青少年时体壮胆大,有勇力,喜冒险,当时村里的羊被狼淘了,他自告奋勇去抓狼,大人劝阻,父母跪求,也挡不住他,

他提前向老猎人请教打狼方法,半夜隐蔽在北山里,天亮的时候母狼回洞给狼崽喂奶,他跟随找到了狼穴,洞口非常隐秘,在崖壁坎下,他向狼洞扔几个炮仗把母狼吓出来,母狼扑出来咬他,他拿一长予,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母狼不敌落荒而逃,他冒险爬到了狼洞里头,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狼洞大小勉强够一个人匍匐前进,抓住两只小狼娃子,爬出洞外时,母狼蹲在洞口向他扑了过来,母狼是不容许他人侵犯自己的窝巢的,何况是自己的孩子,母狼拼命的架式很吓人,他一手抓矛一手抓狼娃子迎击,母狼扑得太快了,一只利爪抓伤了他的手,他猛地抓狼崽向母狼砸去,就在母狼稍稍犹豫的间隙,他的长矛刺去,将狼刺死,带着死狼和两只狼崽回村,村民见了目噔口呆,惊呼此人为“尕娃”。

尕娃又勇又憨,年轻力壮,因体格健硕当了兵,四年后回到家乡,变了个人似的,过去脏兮兮的,鼻涕流着,手在袖筒里抄着,回来后,穿着军装,干干净净,孔武有力,黑红脸膛,一脸胡茬泛着青光,走起路来平稳扎实,挺胸昂首,透着一股军人生涯养成的霸气、豪气和桀骜不驯。

他在部队是骑兵,后来又赶马车,几年的军人生涯和车夫经历,练就他骑马射击的枪法和赶大车的功底。

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牲口是主要的劳动力,尤其是驾车,农民使用各种牲口犁地和拉车以及驮东西。在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口令。把手中的鞭子向空中一扬,抽一声空响,嘴里喊着一些口令,“驾、驭、喔、梢”等等,大牲口也听话的照着口令做。口令要和鞭子配合使用,使得牲口配合听话。

牲口也有倔脾气,也会察言观色,遇到弱小的人,牲口会欺负人,赶车拉不进辕套,犁地乱走乱跑,骑行还撂撅子。我刚参加生产队劳动时,就遇到过这种情况,大人看笑话,还挨了生产队长的骂。

我很佩服车夫张尕娃,不管什么牲口到了他手里都驾驭的服服帖帖,顺顺当当。当年生产队有一头大骡子,身高体宽,非常有力气,人人都夸,这是一匹好牲口,但这家伙倔脾气也大,一般人驾驭不了它,当你靠近它时,它会掉转身子又蹦又跳的踢人,从前面抓住疆䋲拉它时,它猛的一甩头,把牵强的人拉个趔趄或拉倒在地,生产队几十个大人,没有人能制服了它。

张尕娃自告奋勇要驯这个骡子,这个骡子贼眼不识英雄好汉,故伎重演,又是咬,又是蹦跳又是后踢,却伤不了张尕娃半根毫毛,他骑了上去,在外面跑了一个时辰回来。骡子出了一身汗,也累得筋疲力尽,突然就变得服服帖帖的了。张尕娃对大家说:骡欺负人,你越发怵,它越扎势。你放大胆子骑上去,把腿夹紧,它再尥蹶子你也别松手,它跑你就让它使劲跑。越快越加鞭,不管多生性的牲口也能驯服。

大家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生产队长也对他另眼相看,把停了好久的大车交给了他,从此张尕娃就成了生产队的车夫。那个被他驯服了的大骡子,成了驾车的辕骡,前面又配了两匹马和两头骡子,成了五架马车。

张尕娃赶着马车出村,看起来很威风,他侧坐在车辕上,手持着鞭子,上面绑着红布条,好像吃着一杆矛枪,第1次在空中一甩就是一声大响,口中猛的喊出“驾”,骡子腿一蹬车就走动了,前面的马和骡子脖子上挂着大小不一样的小铃铛,小铃铛边走边响,高中低音不同,好像是乐器演奏一样的悦耳。大老远的就知道有马车经过,引得村上的男女老少都驻足观望。有人禁不住赞叹:好威风!

村路是土路,有的地段铺了碎石,被车压出深槽和坑,车走起来,就“咕喽喽,咕喽喽,嘎吱吱,嘎吱吱”的直叫唤,隔着老远就能听到。

张尕娃是军人出身,他对牲口的指令与村里有所不同,他在部队使用的是全国通用的驯牲口标准语,如“得儿驾”,用鞭子在空中打上一个空响,这是让牲口走起来,用起力量。还有一些口令,村里人也没有听过,如“靠”是让马往路边靠一靠,便于错车或行人行走,这好像是把人的语言用到牲口身上了。相同的指令是“于于”,是让牲口停下来。张尕娃的驾车语音还很丰富,如“驭”,声音的长短和轻重不同,配合鞭子的方向和缰绳的配合,有很多让牲口明白的意思。如让马车拐弯,里转弯跟外转弯喊的口令,短促,“驭驭”,外转弯是,“喔喔”。若想让车跑的快,对着牲口喊上几声“驾驾驾”,然后用鞭子抽马的尾巴,节奏要快,拉车的马跑起来。

生产队长说:“车轱辘响,大萝卜长”,那可是收获的季节啊,都说三春不赶一秋忙嘛,那时候是张尕娃最忙的时候,也是发挥作用最大的时候。拉麦,拉稻,拉苞谷,车装的像小山似的一样高。

记得有一年冬天,农业学大寨,拉沙造田。我坐着张尕娃赶的马车去北沙窝拉沙。寒风起,雪花飘,嗷嗷冷,马打着响鼻儿,呼出的哈气,结成霜雾,我坐在车上眼睫毛上也结了冰,脚冻的发麻,鼻涕一溜一溜的往下掉,张尕娃给我一捆麦草,盖在身上,我抱的紧紧的,稍不留意,麦草被风撕扯得粉碎,风吹踪迹全无。

张尕娃拿着一瓶烧酒,时不时的抿上几口,看我冻得瑟瑟发抖,把瓶子递过来让我喝上一口,我当时才13岁,只看见过大人喝酒,从来没有自己饮过酒,我摇着头说不会喝。张尕娃笑着鼓励我说:喝一口身子就暖和了,不然冻坏了,我可没法跟你妈交代。我看着那瓶酒又怯场又害怕,但寒冷还是让我接过了那瓶酒,猛的喝了一口,一股火辣辣的热呛的我把喝进去的酒又喷了出去,眼泪也下来了,马上冻成了冰条,我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子,身上竟然暖和了,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我喝酒历史的开头,但是我一辈子都不喜欢喝酒。

从张庄出发,到北沙窝子,20公里路,张尕娃甩着鞭子驾驾驾的喊着,五匹骡马疾驰,留下一溜的雪屑尘埃,进入沙滩雪道里。

我们俩下车拿着铁锹,挖沙装沙,干了一个多小时,大冷的天,身上竟然出了汗。张尕娃出门干这活有经验,他说身上出了汗不能坐车,身上会冻成冰疙瘩的,他从沙滩上捡了一些沙蒿芨芨草干柴,给了把火,把身上的衣服烤干了,汗也消下去了。我们俩才赶车往回走,就是这次,他教我赶马车,我知道了他说的那些口令语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