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宁安候府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路星尘先和韩林分开,去前厅和家人吃饭。
他很看重这个晚饭时间,因为这是他难得可以接触到项震寰的机会。
一般时候,项震寰的早饭和午饭都在别院里吃,或者在哪个姨娘那里开小灶,只有晚上的时候,他才会和众家人坐在一起。
路星尘现在虽然强烈怀疑项震寰是潜逃者,但实际上,他手里并没有掌握确定无疑的证据。
所以,他很想在进行下一步具体行动之前,找个机会跟项震寰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加确切的佐证。
如果用迷药把他放倒了以后,才发现他不是潜逃者,那负出的前期代价就太大了。
因为府上刚刚发生了血字事件,晚饭期间都是沉闷闷的,这一点项震寰尤甚。
他一整顿饭时间都显得心事重重,几次想得出神,停箸许久都没发现。
这让他本就严肃僵硬的黑脸,更显得苛峻阴冷。
路星尘心底酝酿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起身给斟满了酒杯,问:“父亲,您有什么心事吗?”
项震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抿了口酒,“大概是我年纪大了,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路星尘似不经意,一边埋头吃饭一边问,“哦,是什么奇怪事啊?”
“说了你也不懂。”候爷大人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路星尘心中暗说,就怕你不说,你说了我肯定懂。
他刚要再追问一句时,项震寰却长吁了一声,朗声道:“算了,乱我心者不可留,不去想就是了。”
他倒想的开。
不过他这句话本身就挺奇怪的,路星尘对他的怀疑又加重了三分。
……
晚饭过后,路星尘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和明宝套了会儿话,他了解到,在血字事件发生后,下午并没有听说有人离开宁安候府。
这样一来,他的‘打草惊蛇计划’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也不能这么说,项震寰说不定就是被惊到的那只蛇呢?
聊了大约十分钟后,在明宝嘴里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他便说吃得太撑,以遛食为借口又去了书房。
小红和小绿两个丫鬟正在桂花树下勾线球,看着路星尘离开的背景,叽叽喳喳的聊开了。
洗茶杯路过的明宝听到她们说话间有提及公子,凑过来问:“你们俩聊什么呢。”
小红说:“最近府里都在说,公子和他的书童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如今,连晚上都要黏到一起了。”
明宝嗔怪说:“别胡说,公子是去读书了。”
小绿吐吐舌头,“才怪,也只有宝姐姐你信吧。以前连夫人私下里都说过,公子他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是五公子逼得紧,他怕是一刻都不会去书房的。这倒好,自从来了那个书童,他忽然就勤学起来了。”
明宝默然,她亲眼历见,确实如此。
小绿又说:“我听人家说,但凡读书的公子,和自家的书童,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奇怪关系。诗里不都说了嘛,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以前还不信,现在真瞧见了。”
明宝拿手指狠狠戳了她一下,“你这死丫头又胡说,人家那书童是什么样子,咱们家这书童又是什么样,哪有什么姝貌比朝霞,公子怎么能跟他……”
小红摇摇头,看穿一切般意味深长道:“也不尽然,你把他俩身份掉个个儿,再看,是不是就觉得协调了……”
……
书房里的路星尘一阵喷嚏连天。
他特别怕自己感冒了,项庭的这个身体本就柔弱,近来又被他连番折腾,要这个关键时候要是生了病,就太影响任务了。
看来回去以后要找明宝问问,有什么预防感冒的药没有。
等了一会儿,韩林才姗姗迟来。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快半个小时了。”路星尘抱怨。
韩林气冲冲说:“别提了,就因为今天影壁墙的事,护院那儿不让进,我费了好一通嘴,好歹才让进来。”
他们之前已经商量好,晚上要去沈冰住的地方谈事。
自从中午分开后,还没见过沈冰。所以他们要对项震寰采取行动的计划,沈冰如今也还不知道。
对项震寰动手,是一件风险未知的事情,无论成功或是失败,到时宁安候府肯定会乱成一团。所以必须要提前知会沈冰,让她保护好自己。
两人把书房里的灯点得亮亮堂堂的,悄悄溜了出来。
沿着没人的小径,三转两转,到了沈冰住的绣院处。
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扒着墙缝一看,原来是几个绣娘们,正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聊天磕瓜子。
沈冰也在其中,她乖乖的坐在一边的角落里,只负责当听众。
大家聊的,正是今天府内出现血字的事情。
院子里有别人,路星法和韩林便没办法进去找沈冰。
他们只得找个隐蔽的墙根,等待着这场茶话会的结束。
等了一会儿,见她们始终没有散场的意思,韩林渐渐有些等得不耐烦。
“她们要聊到什么时候啊。”
路星尘托腮道:“根据我的经验,女人要是聊起八卦来,聊一个通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咱们别等沈冰了。”韩林说,“反正明天的任务她也帮不上忙。”
“她帮不上忙也得通知她。”这一点上路星尘很坚决,“再等等吧,时间还早。”
然后,又等了好久好久……
众绣娘不但兴致不减,还越聊越热。
她们从血字的事情,聊到了奇怪字符,从字符聊到了道士,从道士聊到了道观,从道观聊到了建筑,从建筑聊到了皇宫,从皇宫聊到了皇帝,又从皇帝聊到了皇帝的三宫六院……
然后聊天的话风就开始彻底跑偏了:她们从三宫六院聊起了项震寰的一众娇妻美妾,谴词用句也慢慢变得风光旖旎起来。
比如她们说,项震寰已经快两年没去大夫人房里了,搞得大夫人一个月换两次枕头,吃拍黄瓜都不让切片了。
比如她们说,赵姨娘其实是某个楼里的头牌,不是良家。孙姨娘其实也非黄花出阁,而是孀妇再嫁。
比如她们说,吴姨娘每天偷偷在肚子上抄经,盼生个儿子。李姨娘最近试图用砒霜减肥,导致大量脱发。周姨娘很可能是假孕邀宠,就快暴雷了。
她们还说,看似单纯的冯姨娘以前练过玉女新经,没有城府的秦姨娘私下学过降龙九诀。
而府里的下人们每天晚上都会赌钱,赌候爷大人会去哪个房里安寝。大夫人的赔率已经掉到了一赔八百,冯姨娘一直高居榜首,不过秦姨娘近来有反超她的迹象……
茶话会越来越像深夜电台。
说到后来,路星尘和韩林都从最初的不耐烦变成一副虚心受听的样子,安静的趴在墙根听她们讲故事。
可就当他们意犹未尽之时,茶话会却戛然而止了。
是因为有一个绣娘忽然良心发现,说了一句:“哟,你们净顾着胡说,都忘了今天桌上还多了个小姑娘呢,大家快住住嘴吧,别教坏了人家小孩子。”
沈冰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表示什么也没听懂。
可话头一被按下,也就没人再愿意拾起,大家又聊了几句闲话,没了兴致,便草草散了场,各自回各自的房间了。
路星尘和韩林又在院外多等了一会儿,看到房间里都灭了灯,才悄悄进了院子。
登登……
沈冰听到极小声的敲门声,刚上床的她翻身下来,贴着门小声问:“队长?”
“别点灯。”路星尘小声嘱咐。
门开了一条缝,路星尘和韩林挤了进去。
“你们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路星尘摸到了一个凳子,骑坐在上面。
“谈不上紧急,但有必要通知你一声。”
他把‘打草惊蛇行动’实施以后,府里发生的事情跟沈冰说了一遍。
然后又告诉了她,要对项震寰采取行动的决定。
沈冰听了以后,觉得这样做有点激进,“听你这样说,项震寰的反应确实有些异常,但我们并没掌握更加确定性的证据,来证明他就是潜逃者啊。”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找不到第二个值得怀疑的目标,所以只能先对他对手。”
“可队长你想过没有,项震寰在候府就是国王一样的存在,以我们三个现在的力量,想要制服他太难了。”
“所以,我们已经想到了一个方案。”韩林说,把寻找迷药的事情又跟她复述了一遍。
路星尘接着他的话说:
“我现在计划是这样的,明天中午,项震寰很有极大概率在别院吃饭,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绊住给他送饭的人,在饭里加入迷药。”
“之后他昏迷在别院里,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我和韩林可以趁这段时间进入别院,对他进行时空引渡。”
“接下来有两种可能:项震寰是潜逃者,或者不是。”
“如果他是潜逃者的话,我会负责引渡,韩林辅助我连接。我一旦引渡成功,就会和潜逃者一起返航。到时韩林会自己想办法离开候府,然后再择机返航。”
“如果他不是潜逃者,他从昏迷中醒来后一定会追查此事,我们就有暴露的危险。”
“但不管哪种情况,这家里的主人出事,到时候府必然大乱。我们之所以要在行动之前通知你,就是让你做好准备,一旦我们成功,可能没时间来告知你,你要自己伺机返航。”
他说完了,黑夜一时间重归寂静。
沈冰在听到他详细的计划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么,我能做些什么?”
韩林回答她:“你能看热闹。如果我们因公殉职,你还能给我们写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