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谁家孤儿

晚间时分,路星尘和明宝骑马走在回府的路上。

霁月当空的晴朗夜空下,路星尘心事重重,马儿走得很慢。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十多个小时了,任务从一开始的超级顺利到现在连续碰壁,让他逐渐感到了些压力。

尤其今天还误伤了一个无辜的人,更让他烦闷。

既然张小手不是潜逃者,那么接下来的要查询的嫌疑人就是是宁安候项震寰了。

对于这位大人物,该怎么试探他呢?

他不希望项震寰是潜逃者,因为他在这个世界的能量太大,引渡起来的话将会非常的困难。

同时又特别希望他是,否则排除了项震寰后,他还要去更多的目标人群里去寻找潜逃者。

还有一件更值得担心的事情:他本来赌定张小手就是潜逃者,所以不加掩饰的在宁安候府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骑马,显然这与之前的项家六公子有很大的人设反差。

这样冒失的行为会不会引起真正的潜逃者的注意呢?

一旦自己身份暴露,那便会置身险地,任务完成完不成先不说,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他正为此苦恼,怀里一直乖顺不动的明宝‘啊’了一声,一抬头,顶了他的下巴。

他差点没咬断舌头。

“怎么了明宝。”

明宝道:“我想起来那女孩长得像谁了。”

路星尘紧张起来,正想着是不是要告诉她实情,明宝急着说:“公子,离这儿最近的城门是哪个?”

他一头雾水,说:“这个时辰城门都关了,你要干嘛?”

明宝揪着他的袖子,急的不得了,“公子,这真的很重要,我们快去找个城门,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路星尘虽然不知就里,但看她急得不行,也不多问,掉转马头,朝着最近的城墙方向跑去。

晚间路上行人稀少,他几乎是一路疾奔,很快到了西城墙一面城门处。

明宝从马上挣下去,跑到城门洞的转角处。

那儿通常情况下都贴着皇令诏令,府县文书,巡城告示,还有,人犯画像。

很快,明宝就停在一副画像前。

城门洞里有守兵,她不敢高声喊叫,招手让路星尘过去。

路星尘过去顺着她指的一副画像看去……

这副画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但依稀间的神色,和之前他画的那副都非常相似,所不同的,只是画像的服饰发型都是女人打扮,路星尘马上就明白了。

两人不再说什么,心照不宣地离开了城门。

“她是个逃犯!?”走出好远路星尘仍不敢相信,“这女的到底什么来路?”

明宝讶异的问:“公子不知道她的来路么?也难怪,公子向来不出书房,没听说外面的传闻也是应该的。”

路星尘听她居然这样说,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好奇问:“听你这话,你知道这女子的来路?”

明宝说:“当然了,不光是我,大家都听说过。她就是自年初的时候就传的沸沸扬扬的,襄王的独生女儿,海棠郡主。”

路星尘脑海里的问号如车轮滚滚,宿主的脑子里好像有襄王的些许认知,但极其模糊,“这个襄王是……”

明宝:“公子就算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总该听说过襄王吧。”

“襄王嘛,本公子当然听说过。”路星尘支吾掩饰,拼命回想。

一些尚未消弭的信息像堵塞的水管一样缓慢流入记忆中枢:襄王欧皓辰,年少本无名,却一朝奋起,文才武功震惊四海。曾两救国危,三出漠北,是本朝以来唯一异姓封王者,可是新君刚一登基,就把他满门抄斩了。

……

这是什么中二的名字,与当前时代画面也太不同了。

路星尘正想着,明宝紧张地扯着他说:“公子,咱们救了逃犯,这可是大罪,该如何是好。”

一句话点醒了路星尘。这确实是件麻烦事,他本人虽然不在乎,但对宁安候府来说,说不定是灭门的大罪,他不得不重视。

该拿这个逃犯郡主怎么办呢。

如果是项家的人,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杀人灭口或者上报官府,以求最大可能的保全宁安候府。

路星尘当然不会这么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每一条生命对他而言都是同等的,他不能因为救一群无关的人而害死一个无关的人。

这就是一个现实版的电车难题。

如果他自己的话,他完全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悄悄把把她放了。

可问题是,现在明宝也知道了,作为参与者,更作为宁安府府的一员,她的想法举足轻重。

“明宝,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他试探着问,先看看明宝的态度。

明宝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孤女,身上又带着伤,要是被砍头太惨了。”

路星尘很欣慰,显然明宝的善良击败了理智,与他的想法相向而行。

“我也觉得她可怜。”路星尘顺着她的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咱们还是别报官了,给她点钱,由她去吧。”

明宝眸子一亮:“公子真这样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又担心说:“可是抓捕她的榜文到处都是,她怕到时也跑不了。”

“你放心。”路星尘很自信的跟她说,“今天下午我带她进城时,守门兵连看都没看。你想,这年初发的榜文,现在都十月了,这当兵的虽然定期更换画像,但其实早就不放心上了。”

明宝不信说:“公子,您又不是守门兵的,怎么会知道。”

路星尘欲言又止。他虽然不是守门兵的,但作为时空警察,他们案头上也有很多老案子,时间一久了,大家虽然不删档案,但基本没人会再用心去关注。

“我猜的。”他笑着说,“你看,吴六不也没认出来。”

明宝觉得有些道理。

他又嘱咐说:“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想法把她弄出城去。总之,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谁都别告诉,好吗?”

明宝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公子的怀里暖暖的,她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身子。

她觉得公子跟几天前大不相同。以前关在书房里被逼着读书,整天郁郁不乐,待人也少言寡语,时常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

但最近这几天,他却总面带笑容,待人平和,给人一种阳光拂面的感觉。跟她说话时,还常用商量的口气,询问的态度,不把她当个丫头,倒像是……

她把身子缩得更往里了些。

路星尘思考着该怎么安置这个襄王孤女。

天地不仁,世上比她惨得大有人在,可问题是自己偏偏撞见了她,还弄伤了她。

又是个节外生枝的麻烦。

他正想着,怀里的明宝又‘啊’了一声,再次顶撞了他的下巴。

“又怎么了……”

明宝指着前面牌坊的柱子,“那儿有个什么东西,刚刚动了一下。”

路星尘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二十米处,在月光的阴影下,真的有一团影影绰绰的样子。

他下了马,示意明宝原地等候,悄然靠到近前,定晴一看,竟然是一个人。

是一个小孩子。

看小孩的身形,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像个大老鼠一样,缩成一团窝在坊柱下。

从小孩的衣着发型来看,这是个小女孩。

路星尘心里一紧,赶紧向明宝招手,“明宝,是个人。”

明宝跑过来,低呼了一声,问:“她还活着吗?”

路星尘心下忐忑,手有些微颤地探去试小女孩的呼吸。

忽然,小女孩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路星尘被她吓了一跳。

小女孩惊恐尤甚,一又受惊的眼睛在月光下瞪的很大,惊慌稚嫩的声音打着颤问:“你们要做什么?”

明宝温声问:“小姑娘,你为什么晚上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

她用警惕的目光看了看二人,语气冷淡地说:“我出来玩的,一会儿就回家了。”

路星尘抚了抚她可爱的丸子发髻,尽量展现出自己和善近人,笑着说:“天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迷路了,不如让我们送你回家吧。”

小女孩极其厌恶的打开他的手,鼓着嘴说:“别摸我的头发!”

有那么一个刹那,她锐利的眼神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你们还不走……”小女孩瞪着两人,“一会儿我的家人就找来了,小心我告你们拐带孩童。”

明宝扯了扯路星尘袖子,说:“公子,她可能就是住在附近的孩子,咱们别招惹她了。”

路星尘眯着眼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像,你瞧她身上穿的,是身破衣裳,这附近都是当官的,少有穷人家的孩子。还有,她右脚的鞋都磨破了洞,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

明宝眨眨眼,惊讶于他这么短时间内就做出头头是道的严谨分析。

路星尘向小女孩笑道:“小孩儿,你在说谎骗我是不是?你怕我是坏人,想吓走我。”

小女孩愣了下,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天这么冷,你呆在这儿会冻坏的。”他蹲下来,平视着小女孩,“跟我回家吧。”

路星尘很庆幸自己拥有现在的身份,可以有能力做下这个顺水人情。

他不敢说保她以后多久,但至少能帮她现在。

“我才不。”小女孩干脆地拒绝了他,“你们快走吧。”她捂起头,拒绝再跟路星尘交谈。

明宝也随路星尘蹲下身子来,拉过小女孩的手,和声对她说:“小姑娘,我们不是坏人,我家公子是宁安候府六公子,你可听说过宁安候府?”

也许是她温暖的手触动了小女孩,小女孩听到后慢慢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路星尘。

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路星尘继续笑脸相对,说:“没听说过不要紧,我可以说给你听。我们家特别大,有很多好吃的,床也很大,上面有鹅绒被,比窝在这儿睡觉暖和多了。”

小姑娘沉默不语,眼睛一眨一眨,她好像听进去了,在认真考虑。

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你们家有狗吗,我怕狗。”

路星尘忙说:“没有,我们家都是人在看门。”

“那好吧……”小女孩下定决心似的说,不像是受人恩惠,反倒像允人所请。

路星尘喜出望外,把小女孩拉起来,将外衣披在了她身上,对明宝说:“我来牵马,你抱着她。”

明宝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跟他争,路星尘只对着她笑了笑,便瓦解了她的坚持。

能救下这小女孩,让路星尘心里畅快了许多。明明任务没有任何进展,但他跟刚才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哪怕任务失败,他总算也没白来这一趟。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马上的小女孩收起了刚才的戾气,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问小女孩,“小孩儿,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家出去了吧。”

小小年纪的她竟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说:“我奶奶不喜欢女孩,又嫌我吃得多,要把我扔到河里淹死,所以我才偷跑出来。”

她说时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路星尘听了,震惊得一脸懵逼。

这个回答险些让他宕机。

好家伙,这世道也险恶过头了。

“你奶奶,也太……”

他想不到形容词。

“太坏了。”明宝帮他补充。

小女孩非常认同的点点头,似乎就在这马下马上的时间里,她便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完全接受了路星尘和明宝两个人。

她微倾着身子,问前面牵马的路星尘:“大哥哥,你是个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还在聊她的身世呢,转眼她便反客为主打听别人了。毕竟是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愁是忧。

路星尘爽朗的告诉她:“我啊,我叫项庭。”

“项庭……项庭……”她小声念了两遍名字,撇了撇嘴,说:“这个名字不好听。”

明宝刮了下她的鼻子,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名字好坏。”

小女孩又问:“大姐姐,你跟他什么关系?”

路星尘在明宝回答之前逗她说:“你猜。”

小女孩认真的思考了下,回答说:“你们是夫妻吗?”

明宝顿时红了脸,小声说:“才不是……我刚跟你说了,这是我家公子。”

“你们少骗人了。”小女孩说,“刚才你们俩打那边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们骑在一匹马上,他抱着你。”

明宝脸更加红了,都不知怎么搪塞这小孩子。

路星尘倒不在意这个,只觉得这小孩儿想法好玩,含笑不语。

小女孩又问:“大哥哥,你是喜欢这位姐姐吗?”

路星尘不能说是,但也不能说否,笑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小女孩拖了个长音,“你要不喜欢人家,还这样抱着人家,就是个渣男!”

路星尘忽然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头来,小女孩笑得面若桃花,一双眼睛灵气逼人。

他一脸疑惑和不敢置信。

小女孩却笑得更甜美,说:“对了,大哥哥,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吐字清晰:“我姓沈,人家都叫我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