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和楚天一共同租住的家,任慧仍然没有见到楚天一。电话打过去,不再是没人接听,而是不在服务区了。
这下,任慧真有点慌了。这样的情况之前几乎没有发生过。
即使楚天一在健身、游泳,有两个小时失联,也会在两小时后给任慧回拨过来。任慧查了一下自己和楚天一的通讯记录,从下午茶时间到晚上8点,已经过去6个小时候了。楚天一什么情况?
下午的怒火、晚上的委屈,到了这一刻,都变成了担心。
任慧记不清了,在之前两个人相处的日子里,是否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可能有,但任慧从没有经历过此刻的心情。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没事儿,什么事情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楚天一去谈项目、谈合作了,在某个会所或是某个老板的私宅里,正在谈事情。
任慧陪楚天一去过几次这样的场合。那些风投老手,一个个面貌普通,穿着随意,喜欢居住在城外,能看到湖光山色的一隅。
大多数人家里都会有个硕大的院子,财务自由时间也自由的他们,把日常时间都用来打理花花草草,养猫养狗。
这样的人,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在地球的另一边,或者好几边。类似这样的院子,在世界各国,他们都有好几处。
如果又是去了这样的地方,任慧猜想,手机信号一定是微弱了。或者,根本不方便接电话。
任慧打开电脑,试图用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还给公司的法律顾问发了私信。她没有将自己的家务事直言相告,但是她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大纲转述给了律师。
任慧知道,为了这套房子,老方一定会被育儿嫂裹挟。坦白地说,任慧从未惦记过那套房子,自从母亲去世,她就觉得自己应该和之前的那段过往彻底说再见了。
她可不想被原生家庭影响一辈子,她有事业,有爱情,有自己的生活,也有预计未来的资本。那套房子,从来就不在她的视野里。无论是老方的财产,还是老方和母亲共同拥有的财产,她都不想惦记。
可是,今天育儿嫂和老方的做法激怒了她。
育儿嫂说话不多,看起来低眉顺眼,但是她和老方之间的每一个微表情、小动作都没有逃过任慧的眼睛。这些细节出卖了她。
任慧一眼就发现了育儿嫂和之前在这间屋子里生活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那些人都是过客,没有能力主宰老方的生活;而她却能把老方拿捏的死死的。
在这个女人面前,老方之前的玩世不恭都消失了,底气越来越弱,育儿嫂已经成为了这间老房子里的女主人。
这是任慧所不能容忍的。
她对老方的私生活不感兴趣,每次从别的地方听到这些信息,她都觉得无所谓。如果,小时候听到自己父亲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消息时还会觉得委屈、自卑,大学时再听到就觉得是恶心了。
现在,爱咋咋地吧。
但是她不能接受一个女人主宰那个房子,从根儿上要成为那个“家“的女主人。
这意味着什么呢?任慧心里觉得,这意味着,她的母亲彻底失败了。
作为主动出走的那个人,她内心应该是强大的;应该活的更好更出色;应该用长寿、美丽、快乐的人生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和强大……她应该用更好的生活狠狠甩一记耳光在老方的脸上。
但是并没有!
那些在大女主电视剧、网络爽文里常见的情景在任慧母亲的人生中并没有出现。
她做了在任慧看来正确的选择,但却没有活出精彩幸福的人生。相反,她成为了那个因为“不隐忍、小心眼、太要强”而导致自己晚年孤苦、无依无靠、抑郁成疾的反面典型。
而老方呢,不仅身边走马灯一样地换女人,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如今居然还要喜当爹了。娶了小媳妇还老来得子,在他的社交圈里,应该足够他吹嘘好几年的吧。
一想起这些,任慧就抑制不住地愤怒。她决定斗争到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
一想起自己的母亲走的孤苦,一想起自己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因为老方这个混账父亲而过的苦不堪言,任慧就打定主意,坚决不能让育儿嫂和老方在房子上得逞。
不知道到了几点钟,蜷在沙发上的任慧被开门声惊醒。客厅里的灯一直是开着的,任慧一睁眼,即被灯光晃到了。
她下意识地又把眼睛闭上,从沙发里坐起来,楚天一走进来,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躺这儿了?”然后,他就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任慧一下子就醒了。
她趿拉着拖鞋追到卫生间门口,门已经被关上了,里面马桶冲水的声音传出来。水龙头打开了,毛玻璃的门上映出楚天一脱衣服的动作。
任慧在门口追问:“这么晚你去哪了?你看到我打电话发微信了吗?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也不回?!”
水声袭来,楚天一没出声。想必,是听不到任慧在说话吧。
任慧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指针已经走过了十二点。夜深了,寒意袭来,任慧回到卧室披了一件外套。她顺手给楚天一拿了睡袍。
楚天一擦着头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任慧迎上去,递给他睡衣的同时,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没有酒味,没有香水味。
虽然洗了澡,但是任慧知道,这两样味道,不是一个淋浴就能冲刷干净的。
楚天一接过睡衣,问任慧:“你怎么还没睡觉?等我呢?”
任慧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问:“你还好意思说!从下午开始我就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你去哪了?电话不回、微信不回,到晚上还不在服务区了。”
楚天一打着哈欠,不在意地回答她:“我下午在健身房,练完了又和老何他们几个约着游了个泳。
晚上我爸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朋友联系了个投资人想和我聊聊,我就去了。他们家别墅信号不好,聊的多我也不好看手机。
然后不就回来了吗!一直忙忙叨叨,没看见你电话。”
所有回答都印证了任慧之前的设想,任慧本没有理由再追问下去,她不想大半夜为这件事和楚天一吵架。
但是,她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动了一下心思,突然问:“什么投资人啊?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项目的?“
楚天一心不在焉地说:“我爸和他早就认识,但是呢,一直没聊过我这个项目。他女儿从美国留学回来,要接班打理公司,听说了我这个项目,就想拉着她爸和我爸一块聊聊。”
任慧精神一紧,追问:“女儿?她是叫周琳吗?”
听到任慧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楚天一有了一些反应,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啊?”
任慧心率加快,答非所问地追问楚天一:“周琳和你从小就认识吧?听说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据说,这姑娘家世好,相貌好,还是名校学霸,是么?
你爸这是要给你介绍投资,还是要给你介绍对象啊?”
楚天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对任慧说:“你这瞎说什么呢?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任慧说:“我要是告诉你,是你妈妈亲口说的,而且,还是把她当作自己未来儿媳妇介绍给大家的,你相信吗?
楚天一,我和你从认识到现在有7年了吧,我在你们家挂上号了吗?是不是你妈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心机婊,找你是图你们家产啊?!”
楚天一生气地说:“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胡说什么啊!我们就是光明正大谈项目,周琳就是对我的项目感兴趣而已,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任慧冷笑了一下,说:“是吗?她是不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你妈可是这么想的!
7年了,我一共去过你们家几回?你妈当我是什么人?你公司的打工仔吗?楚天一,我今天郑重地问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我是你什么人?
你有没有给我做承诺的打算?你想过我们的将来吗?”
楚天一被任慧一连串的追问弄的莫名其妙。他没有撒谎,在健身房消耗了两个小时,又被朋友拉着去泳池里斗游泳,四种泳姿还要比速度,上岸后累的快虚脱了。
正想着回家睡觉,老妈一通连环夺命call追过来。电话上有任慧的未接,也有老妈的未接,楚天一想都没想就先给老妈打了回去。
老妈一张嘴就是:“儿子,你去哪了?你赶紧回来!你爸给你联系了一个投资人,特别靠谱!人家对你这个项目特别感兴趣,约了你爸现在见面。
你赶紧回家,你爸要带你去呢。”
楚天一对老妈给他找投资人这件事已经精神免疫了。
老妈不懂投资,不懂做生意,更不懂他现在从事的人工智能、虚拟人技术。但是她一厢情愿地认定,父母和家才是最能给楚天一帮助的主体。他们才是楚天一的甲方。
在接受了父母的启动资金之后,楚天一表示过要自己去开拓,不需要再和家里伸手,他理想的状态是,3-5年把公司做大,把父母投入的资金作为本金还回家,或者,参照入股模式,给股东分红。
他对顾海平说过:“我爸就是白手起家创业的,我也可以。他是创一代,我想做创二代。不是富二代。”
无奈顾海平并不这么想。儿子是她的骄傲,是她生活的重心。
正是因为自己老公就是白手起家,她陪着一路走来,知道这里所有的酸楚,所以她才不想让孩子再多吃一丁点苦。
若不是老公与儿子站在同一阵线,她根本不会同意让楚天一去创业。
如今家里挣下的资本足够他去开拓了,老公眼看就要退休,楚天一完全可以在家族企业里一展身手,而不是非要另外开辟一条全新的赛道,费劲巴力第去搞什么人工智能。
楚天一做的这些事情,她一窍不通,老公也不甚明白,出去和那些有钱的朋友谈,想给儿子拉个线,都不容易。
他们的圈子里,有做房地产的,有做基建的,有做零售的,有做医疗器械的,唯独没有做人工智能的。
一帮老朋友打高尔夫的时候还感慨,这世界变化实在太快,老家伙们快跟不上趟儿了。身边没有资源可以帮儿子,直接给他投资他又不要,顾海平这架僚机当的有点落寞。
周琳的父亲刚刚转行做投资不久,周琳自己也是学金融投资的。
回国前,已经在国外投行工作了一段时间。家族企业要转型,周琳必须要回来逐步接班。这个消息在顾海平的社交圈里刚一传开,她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她和周琳并不熟悉,楚天一的爸和周琳的爸也不是什么多年好友,只是近几年因为生意上的交集才走到一起的。
但是周琳家世好,学历好,模样也可人,这就够了。
如果能谈来投资,楚天一就能登上更高的平台;如果不能,谈来个儿媳妇也是好的呀!两家强强联合,人财两得。
在顾海平的生日趴体上,两个不明就里的年轻人为了避免尴尬只好多聊了几句工作。
本来聊完就聊完了,周琳对人工智能产品和技术本身持观望状态,前一阵子区块链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跟风投资的企业多半留下了一地鸡毛。
周琳觉得自己对这个行业和技术还不懂,只是听楚天一描述的有几分兴趣。
但是顾海平对周琳有大兴趣啊!
生日宴之后,楚天一和周琳并没有联系,顾海平倒是三番五次嘘寒问暖。周琳在客气地应对顾海平的过程中,礼貌地表达了对楚天一和他事业的尊重。
得!顾海平迅速get到了这个点。
在顾海平的努力推动下,两家人终于在聊孩子事业、谈生意投资的主题下聚在了一起。
楚天一把自己的项目尽可能清晰地阐述了一遍。周琳的父亲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凭借着多年商贾经验,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周琳却和父亲持相左的态度。
这么多年,楚天一见的投资人数不胜数。
以他心高气傲的性格,本不想一次次逼着自己“出台”,为了钱去求人。可既然走上了创业这条路,又想早日撇开家里的福荫,就只得委屈自己。
这点心理建设,他还是能给自己做好的。
这一次,楚天一看出了老周总对项目的兴趣,也察言观色地看出了,周琳才是对这笔投资最终负责的决策人。
虽然两家是“世交”,可事关真金白银,什么关系都不是铁打的。
晚上9点多就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顾海平推波助澜,怂恿他们两个再深入聊一聊。楚天一也看出了周琳对他和他的虚拟人项目的犹疑态度,他便又将周琳约出来,单独聊了几个小时。
楚天一不知道任慧是如何知道周琳的。他只觉得,深更半夜,任慧这通嚷嚷莫名其妙且无理取闹。他不是不想给任慧承诺,只是,在自己的事业面前,感情的分量根本不值一提。
他要集中精力做大事。眼下,有什么比壮大公司发展、拓展事业更重要呢?
任慧是他的伴侣,无论在事业上还是生活上,都是。他觉得,这还用挂在嘴上说吗?还用天天写在脑门上吗?
7年了,以他楚天一的身家条件,他身边从没有过第二个女人,连眉来眼去都没有,这还不能说明问问题吗?这不就是给任慧最大的承诺了嘛!
两个人之间,这点默契都没有吗?!
可就在此时此刻,任慧挡在卧室的门前,不让楚天一去睡觉。
她告诉楚天一,就在今天下午,她在酒店偶遇了顾海平,听到了顾海平用蔑视的口吻评价自己,评价自己和楚天一的关系。
她还提到了周琳,认为那样的姑娘才是楚天一的佳配。
楚天一强忍着耐心听完了任慧的痛诉,任慧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了。这么多年来,楚天一很少见任慧哭过,他几乎不记得,上一次见她落泪是什么时候了。
对于女人哭,楚天一并不觉得心疼,反而,他觉得紧张、焦虑,还有点反感。
和任慧同居之前,和他最亲密的女性只有顾海平。顾海平对楚天一从来都是哄着、夸着,如果儿子做了什么不合她心意的事,她也不会明说,而是一边笑着一边敷衍着就把事情拖过去。
对付男人,顾海平有一套独特的方法论。她深信以柔克刚、避开锋芒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对老公对儿子都如是。她认为,只有傻女人才会硬碰硬,直来直去。
楚天一一度以为,女人大多都是这个样子的。面对任慧的咄咄逼人和委屈的表述,他思忖了很久,对任慧说:“很晚了,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