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家需要乘坐三趟公交:875、850和区间850,行程两小时。从成都的郊区龙泉驿到郊区的农村洪安镇文安村。准确地说,少年的家在洪安镇文安村11组,多少号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门楣上钉着一个蓝色的铁牌,上面的号数他应该是看见过,又似乎从来都没有去看过,村里每家每户大门上都钉着这么一个牌子,那似乎只是一个合法家庭的象征,实用性几乎没有,因为本村的人经常串门,各家的位置、朝向自不必说,就连里面的陈设布置、家庭什物,有多少锅碗瓢盆,是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如果是别村别处来找人的,也只会问:那个谁谁谁的家在哪里,而不会问某某号在哪里,更与后来问:某某小区某某栋某某单元某某号在哪里,有本质的区别。
少年的家贫穷,非常贫穷,比普通贫穷的农村家庭还更贫穷些。
曾经有一段时间少年无法理解,为什么家里的地种得满满当当,猪养得白白胖胖,他家还是那么穷。后来他才明白是母亲长年生病的缘故,因为如果母亲可以种地,父亲便可以外出打工,村里其他家基本都是这种模式,家里至少会有一个人是在外面工作的。
少年的母亲非常虚弱,怕冷,甚至大热天都要穿棉袄;咳嗽,从早到晚地咳嗽,因此烂瓦房面积虽大,少年不用找也随时可以知道她在家里的位置,如果长时间没有听见咳嗽声,那她一定是出门去了。他从来没有在她眼睛里看见过神采这种东西。
他的父亲却非常强壮,身高只有一米七,体重却达到两百斤,而且并不显得肥胖,而是像个俄国大力士那样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他的身上几乎随时都在冒着热气,像座燃烧着的火山,火焰时大时小,没有一刻熄灭,偶尔喷发却不怎么伤人。
少年小时候曾经和他睡过一张床,因为觉得他身上太烫,受不了,后面就一个人睡了。
少年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干活,比如割猪草喂猪,因为割得慢没把猪喂饱就会被父亲喷火给烧一下。他告诉了少年两三种猪可以吃的草,让他背着背篼出去割,但是他只能分辨出其中一种,因为它的茎是一节一节的,比较好分辨。少年害怕割到毒草或者猪不能吃的,猪猪吃了会生病不舒服,于是得把其他草给挑出来,如果周围杂草比较多,就只能一根一根地割,所以很慢。少年很享受喂猪的快乐,尤其一根一根地喂,喜欢看着慢慢地把手中的那根猪草塞进它们长长的肉嘟嘟的猪嘴筒里,而它们又迫不及待想要快速吃完,把嘴不断努向他的样子。这个过程中还不停哼哼着,不过他们不吃东西也不停哼哼,只是频率低些。少年也喜欢听这种声音,在极少再走进猪圈的后来,偶尔听到猪猪的哼哼声便感觉如聆天籁,走进猪圈就好像又走进了他的幼年。他爱猪猪。
前年国家征地,他们的烂瓦房拆迁了,目前还没有分房子,租住在文安场的临街的一栋老房子里。文安场是文安村建设的稍微好一些的一个片区,这里的房子基本是水泥砖墙,路面是水泥路面。
他们租住的房子高三层。一楼是茶铺,平常有些老头老太太会在这里打牌。二三楼是旅馆客房,少年他们只租住其中二楼的两间当卧室,少年住一间,他的母亲住一间。一楼比二三楼面积大,向外延伸出去,由三间小平房拼凑成四合院式。但是中间的院落没有四合院大,很窄,所以他们称为天井。老板把其中一间库房腾出来,租给他们当厨房,虽然没有烟囱,因为在天井旁边,又有窗,还算通风,吃饭则随便找一张没人打牌的桌子即可。
因为土地都被征收了,不用种庄稼,少年的父亲便出去打工去了,长年不回来,他第一次走了以后,过了几个月,回来过一次,从那以后少年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少年才知道原来他出去打工后没多久便在外面有了女人,要和母亲离婚,那次回来就是办理离婚手续,母亲只是要求他每个月给一定的抚养费,他很爽快地同意了,母亲也就很爽快地同意了。少年的父亲是入赘的,既然离了婚,自然这边的亲戚他也不用再走,所以少年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少年又回到了这房子里,这房子虽老,但毕竟是座三层的楼房,比原来的烂瓦房居住条件好得多,可少年却由心底里产生出一种没有烂瓦房好的感觉,也并不是说寄人篱下,没有家的感觉,因为少年觉得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有家的感觉。那是为什么呢,那就是一种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