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沿着两面驼峰似的山谷中慢慢悠悠地出来。
马是棕色的,马蹄踩在软绵绵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一连串美妙的音符。放眼望去,车上有俩人,一人在前面赶车,另一人则悠闲地躺在车里。待走近了,才看清赶车者是个姑娘,头戴厚厚的狗皮帽子,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可爱,而躺在车上的男子,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对于这寒冷,似乎全然不知,全然不觉。
“哥,前面好像有个村子!”姑娘仰头望见炊烟欣喜地喊道,躺着的男子翻身坐起,果然看到缕缕白色的炊烟摇摇晃晃地飘向空中,于是来了精神,大声回应道:“妹子,前面停着,呆着别动,等哥过去弄点吃的,很快就回。”车在前面停下,拉车的马倔强地扭着头,从鼻孔中呼出两股白气。男子跳下车喊道:“妹子,在车上等着哥!”然后踏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村子走去,妹妹想着吃的,咽了口唾沫。这兄妹俩,大哥叫石天,小妹叫石妙妹。俩人从东北来,打算回湖北通城老家,带的干粮早吃光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加上大雪封山,路难行,沿途也很少有村子,更别提见着一个半个人影。石天去了许久,石妙妹很听话地坐在车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情不自禁地忆起已经离开四年的故乡,想着前方不远的家,内心荡漾起一阵小小的激动。
村子不大,人也不多。这种光景下,谁家不缺吃少穿。石天敲了好几家门,问有没有人,有没有吃的。一开始根本就没人应,终于有人开门,隔着门缝塞出来两个窝窝头,虽然硬邦邦的像石头,可他也还是很珍惜地捧在手心咬了一口,生怕掉落一屑屑。停在路边的马车,远远望去显得十分渺小,可在如此空旷的天际下,却又尤为显眼。突然扬起一股大风,零碎的雪花哗啦啦地扬起,打在脸上,有些生疼。石妙妹缩了缩脖子,双手捂在冰冷的脸上,可前方恍然间传来“呼啦呼啦”沉重的脚步声,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哥回来,但循着那嘈杂的声音望去,却见两个笨拙的身影正慢腾腾的往这边过来,再仔细一看便慌了神,四下张望着想要寻找藏身之处,可已来不及。那是两个背着枪的男人,穿着军装,脑袋缩在脖子里,身子卷缩,高一脚低一脚,艰难的往这边而来,好像随时要跌倒的样子。石妙妹慌忙跳下车往后躲去,可突然传来一声她听不懂的话,紧接着那二人就加快了脚步,同时取下枪握在手中,一左一右向马车围了过来。这俩人,一个是鬼子兵,一个是伪军,本就已经走了很远,累得像狗样气喘嘘嘘,又都快被冻成冰棍,突然在这荒山野岭撞见一马车,马上就乐不可支地窜了过来。石妙妹被夹在中间,无处可躲,耷拉着脑袋,恐惧得不敢正眼看人。
“小姑娘,把头抬起来!”伪军晃动着枪口,淫笑着威胁道。石妙妹眼神慌乱,往后退了一步,可换来的却是怒吼。鬼子兵低下头、眯缝着眼盯着她,两眼瞬间放光,奸笑着喊出一句话:“花姑娘……”“对对,花姑娘有了,车也有了……”那伪军忙一个劲地拍马屁。鬼子兵重新把枪背到背上,眼里闪着狼似的淫光,将魔爪伸向石妙妹的脸颊。石妙妹无处可退,无路可逃,被吓得别过脸闭上了眼。那伪军贼眉鼠眼的向周围看了一眼,哈着白气说:“太君,这荒郊野地的太冷了,要不咱们把花姑娘给弄回去慢慢消遣?”鬼子兵眨巴着色眯眯的眼,终于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花姑娘的,带回去!”伪军推了石妙妹一把,呵斥起来。石妙妹突然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伪军被吓得倒退了半步,却又阴笑道:“小姑娘,乖乖听话,太君不会亏待你。”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她别无选择,只好把匕首横在了自己脖子上,仰着脸,手却在颤抖,慢慢往后退去。鬼子兵见她那副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更是淫笑着步步紧逼了过来,她突然惊叫着转身便跑。可在这样的雪地上,就连挪动脚步就很难,更不用说想跑多快了,脚步踉跄,战战兢兢。风又起,卷着雪花在空中狂舞。石妙妹只感觉眼前一片白,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然后就被人从背后提了起来。
“你的前面赶车。”鬼子兵和伪军好不容易把固执的石妙妹弄到车上。石妙妹被一只大手钳着,动弹不得。伪军喘着粗气爬上车,那马突然扬起前蹄,险些将他摔下去,他恼怒地大骂了两声,狠狠地抽了马背两鞭子。马发出两声嘶鸣,在原地掉了个头,往相反的方向驶去。石妙妹被强按在车上,快要喘不过气,想叫也叫不出声,只能默默祈祷大哥快来救她。找到食物的石天乐呵呵地回来了,一路还哼着小曲儿,打算让妹子高兴高兴,可眼前的情景却把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怒火攻心,从腰间拔出匕首,猫腰趴在土坎后,沿着土坎快走几步便接近了马车。鬼子兵看着自己的猎物,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满脑子都是龌龊的画面。石天屏住呼吸摸到车后,抓住车厢,用力一跃就站在了车上。鬼子兵感觉不对劲,腾出手准备反击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脖子一凉,一声不吭倒了下去。石妙妹回身看到大哥,自然喜不自胜,扭动着身子,难受的喊道:“哥,救我!”伪军扭头看到车上站着个如此高大的男人,见了鬼似的嚎了起来,然后跌下车去,连滚带爬地跑了几步,因为心急和紧张,取下枪来连拉了几下枪栓却没拉动,傻了眼,慌了神,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动。石天跳下车,一脚踩在这家伙背上,回头冲石妙妹喊道:“妹子,闭眼!”她闭上眼,耳边响起一声惨叫。石天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重新插回腰间,拍了拍手,跳到车上,猛一拉缰绳,马蹄飞扬,搅起万片碎雪。
话说这通城县,位于湖北东南部,湘鄂赣三省交汇之处,县名源于“水道通,地势顺,直注武昌城”之意,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南来北往的商旅纷纷聚集在此,好不热闹。石家兄妹自小父母双亡,生活异常艰难,全靠乞讨为活。四年前,石天带着妹妹背井离乡沿路北上,一直到达漠河,后来日本人占了东三省,东北的环境恶化,兄妹俩又才决定回乡。从惊恐中走出来的石妙妹问:“哥,咱们这次回来还走吗?”石天微微叹息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外面都兵荒马乱的,到哪里都一样,都是为了讨口热饭吃,既然回来了,哥也能让你吃上热饭。”
夜幕下的通城县,处处透露着微弱的灯光,风一吹虽然也冷,但比起极寒之地的北方来说却暖和得多。兄妹俩下了车,牵马漫步在大街上。此时的通城街,少了白日叫卖的喧嚣,多了几分难得的安宁。“好像什么都没变呢。”石妙妹四处打量着街道,精灵般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越发通透。石天赞同地笑了笑,他和妹妹一样,太熟悉这个小城了,小时候到处乞讨,相依为命,饥一顿饱一顿,到了晚上就是哪儿黑哪儿歇。虽然那都是些惨痛的记忆,但却是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石妙妹边走边问:“哥,天都黑了,还回老家吗?”石天原本是想回老家看看的,但此时却摇头道:“算了,老屋没了,还回去干么?”父母留在黄袍山的老屋早已在一场暴雨中倒塌,兄妹俩自此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其实,就在刚才,石妙妹问这个问题之前,石天也正好想到了黄袍山的老屋,那是父母唯一留给兄妹俩的遗产,老天爷却没长眼,让兄妹俩唯一的寄托都成了泡影。陷入回忆和伤感中的石天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人撞醒,但他反应极快,顺手抓住对方衣襟,用力一拉,然后往前一推,就把整个人放倒在地。石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站在他身边的石妙妹压根儿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就迅速归于了平静。可平静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却是暴风骤雨。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钻入耳中,石天抬起头来,只见几个持刀的男子虎视眈眈地望着他脚下的人,为首之人是个刀疤脸。他分不清好坏,只能以静制动,冷眼盯着那几张凶神恶煞地面孔,又打量了一眼在脚下挣扎扭动的人,然后挪开了脚。刀疤脸冷言道:“这位兄弟,别多管闲事,把人交出来吧。”此时,这伙人追的人又想逃,却被头也不回的石天抓住胳膊,一把就拉到了身边,处变不惊地说:“兄弟,有话好好说,把刀放下,别伤了和气。”刀疤脸却恶语伤人:“少他娘废话,知道咱是谁吗?把人交出来,赶紧给老子滚,要不然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话音刚落,那些手下就扬起了手中的刀,一个个杀气扑面。
“天哥,是你吗天哥?”
石天听见这个冷不防响起的声音时不禁愣住,扭头一看,顿时也喜形于色,惊叫道:“北川兄弟,怎么是你?”石妙妹也认出了这人,脸上现出惊喜的笑。刀疤脸见他们居然相熟,又见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等闲之辈,干脆一挥手叫嚣道:“给我上,一个也不许放过!”石天把石妙妹挡在身后,飞起一脚,就将最近前的刀手踢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手快如闪电抓住了另一人的脖子,用力一拧,又迅速转身,胳膊肘撞中一人的下颚,随即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趴在地上没了声息。刀疤脸见石天身手如此厉害,于是打算转向偷袭石妙妹和严北川,眼看刀锋将至,石妙妹却已全身僵硬,都不知道躲闪了。严北川来不及多想,奋不顾身挡在了她面前,闭着眼,蜷缩着双肩,正等着刀疤脸的刀落下,周围却安静了下来。他忐忑转过身去,只见刀疤脸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呻吟。胆小的人早跑得远远的,胆大的人依然近距离围观,还发出了阵阵叫好声。刀疤脸痛苦地爬起来,再也不敢逗留,带着手下狼狈逃窜。
“没事儿吧?”石天关切地问,石妙妹摇了摇头。严北川再次惊喜地说:“天哥、妙妹,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石妙妹接过话道:“北川哥,这天刚黑呢,做什么梦?真的是我们。”严北川这才叹息道:“幸亏遇到你们,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就没了。”石天然后问:“那都是什么人?怎么下手那么狠?好像要取你小命。”严北川无奈地说:“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对了,看样子你们也是刚回来吧,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石天没有否认,接着被严北川带到了一处简陋的地方。严北川急忙用衣袖拂去椅子上灰尘说:“差是差了点儿,不过总比叫花子窝强多了。”这话说到二人心口里去了,想对于小时候四处为家的惨景来说这儿可是天堂。石天扫视着这间房屋,房屋确实够简陋,除了一张床,两把破旧的椅子之外别无他物,不禁讪笑道:“你说得对,总比没地方住好啊。”严北川摸着后脑勺傻笑道:“没想到这在紧要关头遇到你们了,看来老天对我还是挺照顾的。”石妙妹趁机问:“北川哥,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追你?”严北川似乎有难言之隐,石天看出来了,忙从中说:“天不早了,我们也赶了几天路,都快累死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夜色深不可测,像幽灵的眼睛,又像鬼魂的驱壳。刀疤脸任务失败,还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哪敢回去见大哥,于是跟手下躲在了夜色中,严北川带着石天和石妙妹一离开,他们就跟了上去。石天和石妙妹睡得很沉,可严北川却睡意全无,他清楚自己做下的事,种下的恶果,惹上的人是什么货色,虽然今日逃得一命,可事情远没有结束。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直到门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他一跃而起,贴近门口侧耳倾听。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他肩上,吓得他一个激灵。石天虽然睡得沉,但这些年养成了习惯,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惊醒,不假思索地说:“不好,估计是追你的那些人找上门来了,快叫妙妹。”又问有没有别的出路。严北川摇了摇头,然后叫醒沉睡中的石妙妹,石妙妹不知所以地抹着眼睛,还没意识到危险已近在咫尺。
刀疤脸示意手下去打开门,然后准备偷袭,其余人手握长刀,随时准备冲进屋去。石天听见了撬门的声音,让严北川带着石妙妹往后站,自己退后两丈,突然冲了出去,同时跃起,整个人贴着门板一起压了下去,把正在撬门的人撞飞了好几丈远。刀疤脸反应过来时大喝一声:“给我杀了他们!”那些手下好像做梦一样醒悟过来,然后开始还击。石天守在门口,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根本没人能近他身。刀疤脸干着急,却又无奈,气急败坏之余厉声怒吼道:“谁给我杀了这个人,回去大哥重赏!”本来还怕死的手下不敢轻易上前去,正在你看我,我看你,可一听这话,再也顾不得性命之忧,再次向石天围攻过去。刀光剑影,招招致命。石妙妹和严北川在屋里看得心惊肉跳,可又帮不上半点忙。
石天以一敌众,加上连日来舟车劳顿,渐渐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但他只想自救,不想伤人,情急之下夺下其中一人的长刀,架在其脖子上,又指着刀疤脸,喘息着吼道:“滚,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刀疤脸见石天体力已近不支,不禁喜形于色,兴奋地叫嚣道:“兄弟们,领赏的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石天目露凶光,再次反转刀锋,刀锋渗入了皮肤,可刀疤脸丝毫不关心手下的死活,冷笑道:“把严北川交出来,大爷赏你一具全尸。”严北川在屋里听见这话,要冲出去,但被石妙妹使劲拽住。
“好啊,有本事就来拿。”石天用刀柄砸晕了手中的人质,再次怒吼一声冲了出去,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嚷声,所有人都受到惊扰,纷纷侧目。刀疤脸一看不妙,大叫一声:“小子,你给我等着。撤!”然后迅速遁入夜色之中。石天不知来者何人,待他们走近才看清楚。这群军装冲到石天面前,为首者盯着他质问道:“什么人在这儿闹事?”石天摇头道:“不清楚。”为首者口吻生硬:“我是问你是什么人?”石天回道:“通城人!”严北川带着石妙妹走了出来,一见这些军装,立马嬉皮笑脸地说:“军爷,一场误会,已经没事儿,有劳你们了。”军装骂完:“他妈的,少在老子地盘惹是生非,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又狠狠地瞪了石天一眼,然后带着手下离去。石天盯着他们的背影问严北川是什么人,严北川道:“县上保安大队的人,狗日的,狗仗人势。”石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地儿不能再留了,换地方吧。”
大堂里空气冰冷,一个个形容肃穆。刀疤脸双目低垂,不敢正眼目视座位中间的人。只见此人光头,眉目之间杀气腾腾,一手叉腰,一手端着茶壶,仰头喝了口,喉结滚动了两下,从鼻孔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此人是通城天合帮的老大,姓屠名坤。放下茶壶,斜眼盯着刀疤脸,仿佛从鼻孔中吐出两个字:“说吧!”刀疤脸吞吞吐吐,一脸害怕地说:“那人身手极好,与严北川那小子熟得很,不过我们兄弟正要杀了他时,保安队的人突然来了,我们只好……”老大屠坤嘴角边闪过一丝冷笑,眯缝着眼说:“又是丁四峰的人,狗娘养的,老子早晚要弄死他。”刀疤脸见矛盾转移,忙拍马屁道:“大哥,不瞒您说,丁四峰手下那些军装嚣张得很,我也报了您的大名,可他们压根儿没把您和铁爷放在眼里,今儿要不是他们横插一脚,严北川那下子早被带回来了。”屠坤目露凶光,一拍桌面,大怒道:“小的们,都给我听好了,严北川那小子不知死活,凡是看到他,都给我乱刀砍死喂狗。至于那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爷爷早晚会把你大卸八块,炖了喝汤!”
严北川另外寻了一处地方安顿下来后,石天把他叫到另一边,他这才坦白自己跟屠坤的恩怨。原来,严北川跟他们一样都是苦命人,从小就跟石天兄妹在一块儿乞讨为生,后来石天兄妹离开通城后,他就跟着另一伙人开始小偷小摸的日子。因为他相貌不错,也算是英俊潇洒,没料到会被屠坤的三姨太婉清看上,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屠坤哪能咽下这口恶气,于是发出追杀令,这才有了之前的事。石天叹息道:“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大包天,明知那屠坤惹不起,还非得干出这事儿……”严北川喃喃地说:“反正事情都出了,那屠坤也不会放过我。天哥,我打小都是跟你混的,你可得给我指条明路。”
“你这不是逼着大家往火坑里跳吗?听你这么一说,那屠坤是个万恶之人,咱们兄弟是真惹不起,要真想活命,唯有离开通城不可。”石天说的真切,这也许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了,没有之一。严北川紧咬着嘴唇,缓缓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走,现在世道乱,去哪儿都一样,何况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死也要死在通城,大不了跟狗日的拼了,还能拉几个垫背的。”石天斥责道:“胡说八道,你以为死就能解决问题?我和妙妹离开通城四年,在外面闯了四年,经历了枪林弹雨,也体会了酸甜苦辣,为了活命,多少次差点连命都搭上,这好不容易又回来了,谁想这么快又离开?好吧,我听你的,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吧。”严北川振振有词道:“对,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却又神情黯然,“天哥,都怪我不好,害你跟妙妹刚回来就又惹上了大麻烦。”
“别尽说这些没用的,你再给我好好说说屠坤,要想打败这个人,必须先了解这个人。”石天慨叹道,此时的他,心情自然十分沉重,不过倒不是因为惹上屠坤,而是对于一片渺茫的未来。严北川出门打探消息去后,石妙妹单独问石天关于严北川的事,石天见她如此关心严北川,取笑道:“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问?”其实是不能当着她说严北川和屠坤三姨太婉清的事。她撇嘴道:“我问了,北川哥不说,不过我也能猜到,他肯定是惹上了恶人。哥,你打算怎么办?”石天故意问:“你说呢?”石妙妹撇了撇嘴,讪讪地说:“北川哥跟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按理说他有事我们不能不帮,可我担心咱们斗不过那些坏人。”石天又是一笑,说:“妹子,北川是咱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咱们不帮他谁帮他?就算他惹上了天王老子,咱也得为他抱膀子。”她叹息道:“帮是肯定得帮,可是哥,我就是怕……”石天故作轻松的笑道:“没什么好怕的,放心吧妹子,哥答应过你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哥就一定会做到,等这件事结束后,哥……”他话未说完,严北川推门而入,他们不知道严北川是否听见了刚才的话。石天略微尴尬地笑了笑,问外面情况如何。严北川表情黯淡地说:“不太好,街上全都是屠坤的人,看来他不找到我们是不肯停手。”
石天正若有所思,石妙妹插话道:“那我们就暂时呆在这儿不就没事了?”严北川道:“可老躲着也不是办法。就算躲在这儿,早晚也会被屠坤给找到。”石妙妹转向石天说:“哥,我有个法子,不如去黄袍山吧,这样屠坤不就找不着咱们了。”严北川神情消沉地说:“话是这样说,可现在就算是想去黄袍山,恐怕也晚了。如果仅仅是对付屠坤,那还不是天大的事,可还有件事儿你们恐怕不知道,屠坤有个表哥叫赵铁木,是县里保安大队第三中队的队长,这个人可不得了,大家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铁阎王’,杀人不眨眼呢。”
“‘铁阎王’?”石天反问道,“这样说来,这个赵铁木也派人到处找我们?那可就比屠坤难对付多了。”严北川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我见过这个人,长得倒不怎么凶,可那双眼睛像刀子,只要他一看你,你就会打冷战。”石妙妹在脑海中刻画着这个人物的形象,忍不住说:“怪不得叫他‘铁阎王’。”石天摸了把脑袋,脑袋里却如同乱麻,不知该如何解开。严北川颓然地坐了下去,叹息道:“天哥,我们斗不过屠坤的,我同意妙妹的话,你们离开通城回老家去,或者走得越远越好,我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算被砍死也没什么。”石天双眉紧锁,石妙妹见他不吱声,忙走到严北川身边,看着他说:“哥,换做别人也就算了,可北川哥的事我们不能撒手不管。”
“谁说不管了?”石天瞪了她一眼,继而看着严北川,“北川啊,我想好了,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本以为回来可以过上安稳日子,却没料到如今的通城也是恶霸横行,比四年前还要恶劣。既然老天不想让我们过安稳日子,我认了。老人常说官逼民反,都到了这步田地,那就不得不反。”严北川和石妙妹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纷纷露出狐疑的表情。严北川不解地问:“天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石天紧握拳头,斩钉截铁地说:“没什么听不懂的,是你不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要对付屠坤那样的恶人,那就得比他更恶,既然他不给我们活路,不如自立门户,跟他斗到底。”
“等等、等等,天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跟屠坤一样,也拉人入伙搞帮派?”严北川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再次追问道。石妙妹满脸困惑,梦呓般地问:“哥,你不是说真的吧?”石天重重的叹息道:“想想小时候,我们辛辛苦苦讨来的剩饭剩菜,却被坏人抢走,为什么?那时候想想,是因为我们小,斗不过大人,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我们小,而是我们没有拧成一股绳,所以经常被欺负。现在也一样,屠坤仗着自己人多想我们死,那我们就召集一般人,跟他一样搞帮派,看看谁更狠!”严北川和石妙妹沉默了许久,他们不知是否该顺从石天,可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反驳。石妙妹过了许久,问:“那我们不也变成跟屠坤一样的坏人了?”
“妹子,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变坏,而是要拧成一股绳对抗屠坤,我不是答应回来后要给你一口热饭吃吗?现在这样做,也正是为了所有跟我们一样的穷人,被欺负的人有口饱饭吃。”石天说完这话,抓着严北川的肩膀,“兄弟,不要再多想了,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命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人想把我们唯一的东西拿去,你会给他吗?”严北川嘴唇颤抖,终于大声说:“好,天哥,我听你的。小偷小摸的日子也没什么好过的,我决定从今天起,跟着天哥你做一番大事。”石天把他揽入怀里,说:“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兄弟俩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对他们而言,这是为捍卫生命而做出的抉择,对他们的人生而言,这是为了活着,更好的活着。石妙妹不会反对,她只是不清楚这条路是否正确,更不知道前方到底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石天把她也拉了过来,三人紧紧相拥。
通城保安大队第三中队,一身戎装的赵铁木正闭目养神,突然有人敲门。他睁开眼,见是屠坤,从桌上放下双脚,有气无力地说:“来啦!”屠坤是这儿的常客,俩人又是亲戚,所以从不客气,还没坐下就开始骂骂咧咧:“丁四峰那个王八蛋,居然把我的人全都从他的地盘上赶了出去,我早晚会把他切了喂王八。”赵铁木阴阳怪气地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知道你跟我的关系,暂时还不敢把你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拿你的那些手下摆摆样子。我们俩兄弟在通城,今时今日还有人敢招惹吗?”屠坤没好气地说:“话虽这样说,可丁四峰……”赵铁木打断了他:“不说他了,听着就烦。那个叫严北川的小子还没找到?”屠坤忿忿骂道:“快别提这茬,气死我了。那小子,还有另外救他的一男一女,好像突然蒸发了,我派人把通城抄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半个人影,你派人把所有进出城的通道都封锁了起来,按理说他们是走不出去的,可人究竟藏在哪儿呢?”赵铁木整理着军装的领子,轻蔑地说:“三个大活人能躲到哪儿去?依我说,他们要不就是永远躲了起来,要不就是在密谋如何对付你。”屠坤张狂大笑道:“对付我?嘿嘿,老表,你想多了吧,就凭他们几个小瘪三也想对付我?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们。”
“少跟我在这儿吹牛,有本事就捏给我看看。”赵铁木的话激将了屠坤,屠坤立马起身,火气腾腾地说:“好,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捏死他们。”屠坤经常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烦赵铁木,赵铁木对这个表弟的事其实并不怎么热心,那不过是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养的一条狗罢了,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恐怕早就换了另外一条狗。
严北川召集了几个平日一些讨生活的兄弟,兄弟们见到石天后,听他把事情一说,一开始也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后来纷纷摩拳擦掌,要跟石天打天下。不过有人提出异议:“我们就这几个人?是不是少了点。”石天大气地回应道:“确实是少了点,但等我们打出点名气后,人慢慢就会越来越多。兄弟们,我们要站稳脚跟,必须先跟屠坤打一场,而且只能赢不能输,否则,我们今后就可能无处藏身,更严重则可能连命都丢掉。”严北川接过话道:“天哥说得对,屠坤是通城最大的帮派,也是最恶的人,如果我们赢了他,以后谁敢不服?”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说:“天哥说得对,这一仗必须要打,而且必须要赢。”
“对,我们的命本来就贱,成天小偷小摸的日子也过够了,还不如赌一把,万一赢了,那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一时间群情高涨,再也没了质疑的声音。石天和严北川会心地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屠坤为了不让赵铁木小看,也为了在弟兄们面前赚回面子,更是加大了搜查范围和力度,在他从赵铁木那里回去的第二天傍晚,突然有手下发现了石妙妹的身影,然后就把她绑了去。当石妙妹被送到屠坤面前时,好色成性的屠坤眼睛立马瞪得滚圆,对石天和严北川的仇恨也仿佛暂时被压了下去。石妙妹也终于见到了这个通城的恶霸,果然如她料想一样凶狠,看了第一眼根本不敢看第二眼,更别提敢直视了。
“还不快给姑娘松绑!”屠坤笑呵呵地来到石妙妹面前,色眯眯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绕着她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石妙妹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可又不敢动。屠坤突然干笑了两声,长叹息道:“可惜呀姑娘,你说你长得这么标致,怎么能跟严北川那样的龌龊小人为伍呢?”石妙妹本来不敢吱声,此时却大声回击道:“北川哥不是小人。”屠坤摸着油光发亮的脑袋,抑扬顿挫地说:“你说严北川不是小人?难不成我是小人?小姑娘,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北川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石妙妹一直想得到的答案,可惜石天和严北川都没告诉她。屠坤见她脸上充满期待,料想这小姑娘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真相,于是一五一十的将严北川和婉清的事说给她听了。石妙妹一听这个事儿,眼睛就红了。她自小就一直叫严北川哥哥,严北川也十分照顾她,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也自然对这个哥哥有了一种异样的情愫。那是一种无比纯洁的幻想,比少女的心都要纯洁。可此时听屠坤如此一说,她顿觉恶心,那种梦幻般的感觉轰然倒塌。
屠坤见她眼圈红了,又添油加醋地说:“想必严北川那小子什么都瞒着你吧,那是因为他心里有鬼。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还打算继续帮他吗?告诉我,他在哪儿,只要找到他人,我马上就放了你。”石妙妹被伤了心,可还没昏头。她从一个恶人嘴里听说了严北川的事,虽然半信半疑,“信”却占据了上风。她的心在抽搐,强迫自己冷静,不要再去想不开心的事。屠坤察言观色,趁机又说:“小姑娘,那个负心汉值得你替他保守秘密吗?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实话,就绝对不会伤害你,当然,还有其他无辜的人。”石妙妹闭上了眼,屠坤以为她打算对自己坦白了,却没想她突然睁开眼,面色冰冷地送给他两个字:“做梦!”屠坤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她嘴角渗出了血丝,可她只是毫无表情地抹去,然后冷冷地说:“我大哥一定会来救我。”屠坤一愣,皱着眉头问:“你是说那个身手不错的男人是你大哥,亲大哥?”
“是又怎么样,识相的话最好赶紧放了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石妙妹想起石天就有了底气,屠坤却仰天大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看来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多了,有了你,就不怕他们不自己送上门来。”石妙妹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无意之中落入了屠坤的圈套,眼里不禁流露出惶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