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年春
苏格兰 爱丁堡 荷里路德宫

凯瑟琳在一月份进入了产房,寄来宣布这个重大喜讯的羊皮纸上画有都铎玫瑰与西班牙石榴。这些信上还画着金叶子,闪闪发亮。这明摆着是几周前就画好了的,他们让僧侣们花费了好几个月亲手勾勒这些边缘。在生孩子这种全凭天意的事情上抱有如此自以为是的信心,他们一定非常确信上帝会赐福给他们,让他们完成这项任务。下午这封信送达之时,我正躺在床上。我意识到我流泪不止。我手指着信,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文字;他们俩的幸福快乐似乎遥不可及。我都不明白他们怎么敢。

可是他二人的傲慢没有受到惩戒,上帝赐予了都铎家族好运。凯瑟琳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们叫他“亨利”——不然呢?我苦涩地想到,这就犹如我的哥哥亚瑟从未存在过,犹如我的弟弟已经忘记了“亚瑟”这个名字本该是第一个出生的都铎男孩儿的名字,而“亨利”这个名字应该给第二个儿子。不过显而易见,亨利认为他自己才是长子,而且自豪地把他的名字给了他的儿子。于是便再没有了亚瑟·都铎。我的哥哥没有了,我的儿子也没有了。

凯瑟琳并没有直接写信告诉我她的大喜事。她让我等着别人来通知,好像我应该对此心存感激,这可是和欧洲其他君主的同等待遇,好像她的生子之喜能安慰我的丧子之痛似的。她甚至没有回复我那封向她倾诉我心中哀痛的书信。我所收到的就是这封刷满金色亮漆的炫耀信件。

大使还给我们带来了其他消息:为了庆祝亨利喜得贵子、他的王位后继有人,王宫举行了恢宏盛大的宴会和骑士比武大赛。伦敦的喷泉池中流淌着红酒,每个人都能饮用,以祝贺这个新生儿的健康。史密斯菲尔德肉市上有烧烤的牛肉,每个人都能食用,以分享这份王室的喜悦。骑士比武大赛上——毫不意外,也举办了规模盛大的比武,持续了好几天——有史以来第一次,亨利准许他自己上场与他人搏斗。他亲身上阵,以身犯险,仿佛他终于是一个男子汉了,在有了襁褓中的儿子和继承人之后,他可以接受挑战了。他打败了所有人,他的胜利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仿佛他和凯瑟琳还有他们的儿子都无可匹敌。

“笑一笑。”在我们前去享用晚餐的路上,我丈夫对我命令道,“对他人喜得贵子而心怀妒忌可是非常无礼的。”

“我正在哀悼我夭折的爱子。”我别有深意地说道,“你让我忘掉我的悲伤;但我甚至没有想过他们。”

“你处于巨大的嫉妒之中,”他说道,“这是两回事。我的妻子不该满怀恶意,心存妒忌。我会再给你一个孩子,毋庸置疑。满怀希望地期待下一个,然后笑一笑。不然你不能去用晚餐。”

我给了他一个冷凝的表情,但我听话地笑了,并且他举杯祝贺英格兰王后与她健康的儿子之时,我也举起了杯子,喝下了酒,如同我真的能够为她感到快乐,如同那最好的酒在我口中的滋味并不苦涩。

然而凯瑟琳的喜悦短暂得可怕。三月时,我们收到来自伦敦的消息,她的孩子亨利,那位得到了大事庆贺、过度赞美的新生儿,已经夭折了。他甚至还不满两个月大。

我跪在荷里路德宫的礼堂里为他的灵魂祷告时,我的丈夫来找我。他跪在我身边,无声地祷告了一会儿。他动了下身子,我听见他衣衫之下的受难带轻微碰撞的哐当声。

“如今你觉得你的弟弟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吗?”他问我,全然一副稀松平常的语气,好像他只是一时兴起,好像他问的不过是我的马驹是否听话。

我不安地扯了扯身下的绣花跪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道,果断地表示我一无所知。

他将我拉了起来,坐在了神坛下的阶梯上,就如这上帝的殿堂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可以坐在此处聊天,犹如身处我的寝宫。他就是这般不拘小节,令人害臊,我本想起身离开,但他用力握住我的双手。“你知道的,”他说道,“我知道你曾写信询问过你的祖母是否有值得忧虑的事情。”

“她什么都没说,”我坚决地说,“而且我的母亲也从未对我说过诸如诅咒一类的事。”

“那也无法证明没有诅咒,”他说道,“没人会向你提起,你这人肯定会因此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问道,虽然我并不想听到他将要说出的答案。

“若诅咒的内容是都铎家族无法获得男嗣,血脉会断绝在一个不孕的女儿身上,那么那个无法生育子嗣的女儿将会是你。”他轻言细语地说,如同他正在告知我一个家族的灭亡。而我意识到他就是这个意思。他向我讲述了好几宗死亡,滔滔不绝。“你,阿拉贡的凯瑟琳,还有你的妹妹玛丽公主,都无法获得一个健康的男孩儿。你们所有人都笼罩在诅咒的阴影之下。你们之中无人能够诞育一位王子,或是将他养大成人,最后都铎的王冠会落在一名女孩儿的头上,而她也将一无所出地死去。”

我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就和他现在握住我的手那般用力。“这些话实在是恐怖至极,恐怖至极。”我喃喃说道。

他脸色憔悴。“我知道。但我们必须赎清我们的罪孽,”他说道,“我,犯下了谋害父亲的罪;你,身背着父亲杀害表亲之罪。我必须加入圣战东征。我想不出其他能够拯救我们自己的方式了。”

我双手掩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拉下我的手,让我面对着他,他的嘴角因痛苦而抽搐,眼中噙满热泪。“你明白的,”他说道,“我知道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