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风刮过收容所门口,发出了空荡荡的声音,这座灰白色的避难所仿佛是一只沉睡巨兽,口中发出了鼾声。
两名身穿白色制式作战服的士兵站在收容所的门口两侧,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步枪。
他们见过许许多多的难民进入收容所,但能够再次走出来的却寥寥无几,更何况他们也不会放里面的难民离开。
从这里往里数十步,穿过漆黑潮湿的走廊,避过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再打开数道铁栅栏门,便到达了收容所的居住区。
说是居住区,实际上这些狭窄小房间并不适合住人,毕竟在这里长期居住总会得一些令人相当难受的疾病,像是风湿或是关节炎。
然而这没有关系,因为住在这些房屋里的难民们并不会住太长时间就会离开这里,走向走廊尽头亮着光的那个房间。
进去的人往往都是被布盖着出来的,最终消失在这片不知何处的茫茫雪原一角。
最深处的走廊长椅上,金发的少女与一众衣衫褴褛的难民坐在那里,她至肩的短发哪怕是在头顶那盏昏暗的白光灯的照射下依然散发着光泽,只可惜她的双眼被厚厚的纱布缠绕,污血从纱布下渗出来,好似残留的血泪。
少女曾想要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她听身旁能看见的难民说过,收容所的外部有身穿白衣的士兵看守,他们无法离开。
她知道白是什么颜色,因为少女并非先天性眼盲,她见过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却也是这个世界夺去了她的双眼。
不过从某些意义上来说,少女比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先天盲人还要悲哀。
见过这个世界,却失去了这个世界,相比那些一开始就不知道世界概念的人,少女在失去视力的一瞬间如同坠入深渊,也更加的惊慌失措。
好在她倒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的时候被雪原士兵发现,然后被带到了这处收容所。
这里有吃的也有住的地方,更奇妙的是这里似乎不被尸潮所困。
“只是想要出去,就得接受身体改造手术……”
少女的双手紧紧扯住身上的病号服下摆,她摸过经历过手术之人的身躯,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冰冷僵硬。
手术后究竟会变成怎样,会不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少女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好的下一位。”
少女听见了那个清脆的声音,带着一种似是鸟叫的轻快,丝毫没有那种严肃的语调。
“该你了。”
一旁的残疾男人轻轻推了推蒙眼少女,她这才明白,已经轮到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蹭进了手术室的门,又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这位少女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喜悦的,未成年的身体尚在发育期,相比已经定型了的成年身体更具有改造性。
“几岁了?”
“17岁。”
“喔,很好的年龄啊,别拘谨,先坐下吧,自己量一下体温。”
我推了个椅子给她,顺手从上衣的外兜掏出了一根体温计,然后转身去收拾刚刚手术台上血淋淋的器械。
上一场改造明显是失败的,这点从圆盘上的那颗鲜血淋漓的肝脏就能看的出来,我还没有来得及将人造的增幅器官移植进去,实验体先撑不住断气了。
“真是浪费时间……超过一半的实验体都撑不过手术,而剩下改造成功的一半也有巨大的身体负担或是副作用。”
我叹了口气,端起手术台上血淋淋的手术刀和杂物放到水池里。
早在半年前,我就在一处海姆达尔地下基地里发现了他们正在研究的生物武器计划。
海姆达尔的研究员也许全都是些疯子,他们竟然计划将能量巨大的武器安装到生物身上来代替不可控的感染体。
但很明显至少我将那个地下基地破坏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成功,绝大多数的活物根本撑不住开膛破肚或是骨肉分离。
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的计划是错误的,他们只是用错了实验对象,动物又没有成型的思考能力,将威力巨大的武器安装到它们身上指不定被摧毁的是自己人。
需要的是能够思考、能够自己控制力量的个体,于是我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小姑娘,先提醒你一句,改造手术不一定会成功,生和死概率五五开,我倒是很希望在你身上练练技术,不过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
蒙眼的少女踌躇着,她听见水流淅淅沥沥的声音,那是我在水池冲洗锋利的手术刀上的血迹。
“没事,这个收容所里管吃管住,你就算在这想好几天也没关系,我先处理下一个……”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将一片片刀刃在无菌纸上排列整齐。
“等等……”
我的耳朵捕捉到了少女口中细若蚊声的呢喃。
“我可以……知道您是谁吗?”
她竟然问了我这个问题,在过去呆在这里的几天里,少女虽然看不见,却从那些看守对我的态度听出我绝不会是普通的医师,应该比那些看守的身份高太多太多。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女孩,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介意作个自我介绍。”
“我是雪原主寒露,贸易联盟旗下七位军阀之一的北方统率。”
我走到镜子前,明亮的镜面反射出我依旧年轻的脸庞,大檐帽遮蔽了头顶的白光,也让我的半边脸隐于暗处。
“那么这个实验是为了战胜那些丧尸的吗?如果成功我能回家吗?”
“嗯,我可以保证进行改造身体的实验是为了更好的打赢这场感染战争,详细的计划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但至少从结果来看是这样,至于回家那就更容易了。”
我温声细语的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口中说出的话已经失去了真情实感,然而当谎言能够安慰到需要它的人时,又有谁会介意那不是真话呢。
“那么我同意接受手术。”
少女快速的说出了这句话,她的语气急匆匆地,就好像再晚一秒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知道了,先说好,由于每个人的改造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了确保手术的成功率我必须通过你的反应确定下一步的下刀处,所以不能给你打麻药,会很疼。”
我让少女脱去外衣平躺在手术台上,用束缚带将她的四肢固定住,然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梁。
“嗯……”
少女还想说些什么,但接下来的疼痛让她还未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声声的尖叫。
两根尖锐的钢锥刺穿了少女鼻梁两边的皮肤,硬生生凿进了她的鼻梁骨,想要将新的眼睛植入颅内,我必须先将她的面孔肢解。
“啊啊——呜啊啊——”
眼泪同鼻梁两侧流淌而下的鲜血汇成一股,分别从脸颊两边不断滴到下方的手术台上。
我伸手用手术刀切开少女脸部的皮肤,一块覆盖有通红血肉的面骨被我掀开,带有血水的口诞在刺耳的痛呼中不断从少女嘴角流下。
有右手腕上的巨颚分体沿着我的手掌爬了下来,将细小的黑色爪子伸进了少女被撕开的脸中。
摘除坏死的神经,修复旧有的神经,再将它们连接起来,制造新的器官植入,赋予它常人所不及的能力。
“啊啊!”
在剧痛中,少女的右手猛地掐住了我的手臂,指甲都深深嵌入我的皮肤,差点掐出道道鲜血。
“……真是麻烦。”
手腕上的巨颚分体在一瞬间蜷缩起了身体,将它漆黑的身躯压缩延长成了一道锋利的刀刃,仅是往下轻轻一扫便将少女掐住我手臂的右臂切了下来。
“呜啊啊——”
手术台的剧烈晃动让我不得不分出另一只手压住少女乱踢的双腿,手臂断口处溅射的血液也在手术台一侧形成了一道小瀑布。
我沉住气继续将人造的增幅器官植入,然后用巨颚的肌体重塑能力将少女支离破碎的面孔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但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直至后来完全没有了声音。
“没能坚持住吗?唉,真是的,明明我还挺喜欢这个实验体的。”
我脱去血迹斑斑的手套,惋惜地叹了口气,说真的,在刚刚的操作中我丝毫没有疏忽,全程上下精神处于紧绷状态,手上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真心想要她活下来。
虽然想要她活下来也只是为了要证明实验的成功性罢了。
“实验记录1634号,失败……”
我刚抓起记录仪说了半句话,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微小,但又无比清晰。
“怦怦——”
自我与巨颚融合以来,我的五感已经被增幅到了远超常人的地步,加上我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改造过多少次了,哪怕是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怦怦——”
那是心跳声,是将血液泵动四肢百骸的生命之声。
“呜……”
少女干涸的嘴唇发出了破碎的音节,我急忙伸手倒了一杯温水,搀扶着她后背给她轻轻倒入口中。
“咳……咳!”
“这是……”
少女慢慢睁开双眼,室内的白光刺激到她的视网膜,她只好把眼睛迷成一条细线。
“……我能看见了?”
少女不可思议地用的左手揉了揉眼,是真的,这个世界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永恒不变的黑暗。
“实验很成功,你可以回家了。”
少女听见我这样对她说,她猛地抬起头与我对视,这是她重获新生后第一次看到其他人。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抖了抖身体,但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实验室。
“看见了吗?终于成功了一个,而且还是少有的没有后遗症的,按这个趋势下去,我有把握在一年后由‘改体’进入到‘创命’阶段。”
我斜坐在椅子上,将左腿随意的搭在了右腿的膝盖上,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亮起的屏幕说。
“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明明可以直接用巨颚的肌体重塑能力修复她的双眼的。”
一旁的大屏幕上,孙耀宗通过远距离通讯的方式跟我闲聊了一下他那边的实验情况。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想要的是能够以一敌万的强大作战单位,而不是一个苟延残喘的人类。”
我随手从手术台下掏出了一瓶带柠檬汁的鸡尾酒,只是放的位置不好,刚刚少女的血沿着手术台流进去了不少,原本清澈的酒也多了一丝丝云雾般的红色。
“真是灭绝人性。”
孙耀宗对我做出了最客观的评价。
“彼此彼此。”
我举起酒杯对他做了个干杯的姿势,然后轻饮了一口,感受腥甜的铁锈味在我舌尖蔓延。
少女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向收容所的门口,那走廊尽头的一方明亮曾经是那么的遥远,但此时却触手可及。
“有人出来了?”
门口的两名白衣士兵听到背后轻微的脚步声回过了头,他们看见身穿纯白色病号服的少女迈着小步走出了收容所。
“是实验体!拦住她!”
另一位雪原士兵将枪口对准了神情恍惚的少女,但他的同伴伸手阻止了他。
“先等等,你看她的脖颈上。”
士兵顺着同伴的话看去,少女纤细的脖子上挂有一圈黑褐带金边的金属质地的项圈,项圈一侧用特殊的刻蚀剂镀上了一串字符。
虽然两名士兵看不懂左边方方正正的两个东煌文字,但他们看的懂右边的联合政府文字。
那是“重瞳”的意思。
“我……可以出来转转吗?”
少女抬起头,士兵们看见一些血迹沾染在她右侧的机械手臂上。
“当然可以,重瞳大人,您具备的权限足够让您随意前往雪原非机密区域的任何地方。”
少女听见那名雪原士兵这样说道,她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了收容所的台阶上。
一丝寒风刮过,从附近的树上带来了几片雪花,也带来了树下亚麻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