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随着一声尖锐的地面摩擦声,计程车一个飘移,紧紧地贴着路沿石停了下来,前排开车的司机回头冲我们嘿嘿一笑,指了指前面的目的地。
现在我们正身处甄选城里的不知道哪条小街道,其实说是小街道,马路也是宽广的单车道,马路两侧照样有着足够三人并排行走的人行道。
小街两侧满是一些四五层的公寓楼,带着青蓝色的单元门微微闭合但并未上锁,门上小小的栏杆之间因为室内与室外的气温不同而产生了风流。
“额,不好意思,再顺便问一嘴,哪间公寓是洛斯卡的会所?”张言河用他平时精准锁定敌人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把路这一侧的一整栋公寓楼都扫视了一遍,但他根本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这五十多扇窗户都是一个样的,连窗口摆放的花盆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本来会所在一栋公寓里就低调,还跟其他房间一模一样就低调过头了。
但司机却精准地伸出手指了指三楼的一个窗户,“应该就是那个窗户了,我也不是第一次送人来他们这儿了,所以还是知道大概的位置的,不过不该听的我也没听就是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自信,而且带着认真的感觉,更让我感觉出自己的涉世未深。
我沿着他所指的窗口看去,那个窗口有什么不同吗?不过就是多装了个防盗窗?又或是多了俩花盆?
“而且,三位是雪原来的客人吧。”司机又呲了呲牙,金丝眼镜的反光下,他的瞳孔中倒映出我们三个的身影。
副官脸色立刻就变了,并且鼓起掌来,“……”我笑而不语,张言河也仅仅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司机会怎么解释。
“这个当然容易知道。”司机从他的车门侧的储物凹槽里掏出来一卷报纸,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明日希望报。
西陆平原发行的报纸很多,但最负盛名的自然还是明日希望报,而且每个支部的明日希望报的内容都不一样,分别报道了各个地区的不同情况。
而甄选城的明日希望报不仅是整个贸易联盟信息的汇总,消息也最全面准确。
司机将这张贴着金箔的大报纸递给我,我定睛一看,好家伙比我年轻时那次“神秘少年一击秒杀战车级”更夸张。
这里是我,那里是我,到处都是我,每一个专栏都在报道关于新一任雪原主的消息。
左上的还在说巴别塔会议开完后,他们对雪原主进行了独家专访,右上的已经在同一时间在甄选城的人造海滨浴场发现了雪原主的身影。
而右下的更夸张,上面竟然连我的个人信息都被翻了出来,但因为情报不完整,所以雪原主被描述成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身份则是煌帝国的某个少爷参了军。
而左下的报道是是关于红杉主与雪原主的关系推测,而且不仅有推测,连照片都给翻出来了。
我看了一眼,差点一口老血吐上来,那照片竟然是真的,哪怕模糊的成了像素风格,我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在法奥斯军校的靶场上,我跟朗格兰练枪的身影。
“谁偷拍的?!什么时候偷拍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一头雾水,看着我当时年少气盛的身影,我真怀疑当时怎么就没发现有人偷拍还摆了个帅气的姿势。
“现在风靡整个甄选城的话题就是新的雪原主,而在这时候洛斯卡家突然来了一单生意,当然会想到是雪原。”司机这样说道。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出来,洛斯卡家今天要接见我们雪原的人?”张言河一针见血地问了司机。
但司机还是摆了摆他那一根食指,“so easy。”他用皇家语对我们开口道,同时将他那细长的手指头又指向了那个刚刚他已经指过一遍的窗口。
那个窗口到底有什么奥秘,副官睁着大大的眼睛去仔细观察,可除了那俩花盆根本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不用说就知道是通过那俩花盆看出来的,但那花盆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我向我的副官解释道,就讨厌这种明明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但就是解决不了的感觉。
就好像一个特别值钱的东西,你明明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有一个保险箱就是把它锁在了里面一样。
“不是花盆,是花盆里的花。”张言河看了看距离计程车直线距离的三楼窗口,哪怕仅仅是露出了几瓣也足够他看清楚了。
接着,他掏出自己的生存辅助仪查找了一下,“果然如此。”张言河把他的屏幕递到我跟前,“第二个花盆里的是亚麻花,而亚麻花只生长在寒带地区,而且我记得貌似咱们在训练兵时期在法奥斯学过,亚麻花就是代表雪原。”他用一种一看就知道我没好好学习的眼神看我。
“那么另一朵花应该就是代表洛斯卡家了吧?”我装作深沉的样子,试图找回面子,而张言河也没反驳我,只是点了点头。
那是一朵金盏花,在寒风中随着风压而左右摆动,比起亚麻花这种为了适应寒带气候而进化出的狭长叶片,金盏花相对不抗风。
张言河看了看头上的天空,今天貌似不是个好天气,阴沉沉的,也许半个小时后就会降下来一场雨。
“多谢了。”张言河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递到计程车司机手中,在马达的轰鸣声中,我们看着计程车远去,然后推开单元门上了楼。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安排,当我们走到三楼的那个窗口对应的房间时,门只是虚掩着,仿佛是在等待我们的到来一般。
可以直接进去,但我还是选择用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直到听到一声“请进”,我才拉开门迈开步子进去。
屋里的布置极为简陋,地方也不大,就一室一厅,卧室里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客厅里有一张矮茶几,两张太师椅,估计就只给主人和主客准备了坐的地方。
墙壁就是那种白漆粉刷的墙,上面没有一点装饰物,让人无法在一片白中找到一个聚焦点,有一种墙壁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压迫感。
茶几并非空空如也,在平整的桌面上摆着一盘棋,那是古代用来推测军事进攻与防守的围棋,黑白交错之间形成万千之势,不到最后一刻无法确定谁胜谁负。
而房间的主人已经坐在了我正对面的椅子上,只待我入座。
那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但不难看出,这应该是洛斯卡家的一位能说的上话的管家或是执事。
在他的斜后方还站着一位持枪壮汉,一看就是类似保镖一类的近身护卫,不过从那手枪的型号来看根本造不成致命伤,顶多就是威慑作用。
“雪原的人,真是稀客啊。”对面的男人不冷不热的问候道,而我也点了点头,往椅子走过去。
但就在我走到太师椅前面将要坐下的时候,却被张言河一伸手拦下了,“寒露,你去外头玩会生存辅助仪,我跟他谈生意。”言河是这样说的。
我心里满是莫名其妙,我作为军团长去门口玩,让张言河去谈真的好吗?我一瞬间这样想。
“人家家主都没来,就来了个角头,与之相对应的就应该我上了。”张言河小声对我说。
行吧,交给张言河不会有错的,我立刻把坐到一半的身体又站了起来,然后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张言河坐下。
对面那的确是个能在洛斯卡家说的上话的,但并不是某个地方的管家或是执事,而是一个在一开始就跟着洛斯卡家干的角头,见到张言河直接代替我坐下,他脸色也变了变。
家主交代他的就是测试一下新的雪原主,要是雪原主真的直接面对他坐下了,那叫自降格调,也就说明这个雪原主没多大见识。
而现在角头虽然没看出雪原主是个什么人,但至少他看出来了,雪原集团军里还有个张言河,至于那个寒露……
他看向我,正迎上我大声问张言河的一句“言河,我可以外放吗?”然后没等张言河回答,我直接叩开生存辅助仪的音量键,顿时爽快的游戏声和DJ舞曲充斥了半个房间。
“雪原主不是有恃无恐就是完全是个小屁孩,只有这两种可能。”角头心里是这样想的,毕竟虽然自己本家在甄选城的一众大商人里算不上什么,但对于普通人也算是家大业大,这雪原主敢这么做很明显是有人护着他。
而且很大概率就是他面前坐着的张言河,此时此刻,张言河竟然直接从茶几底下抽出了一根他刚刚放在底下的雪茄点上,然后默默地看着茶几上摆着的黑白棋子。
但角头身后的保镖早已习惯了恐吓,“那边那个!你以为这是在哪?!”保镖指着我大吼,估计下一秒就要问候我的祖宗。
“放肆!”张言河也毫不留情,一脚抵在茶几底下,直接把整张茶几连带上面的棋盘掀向对面坐着的角头。
圆圆的棋子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茶几也从角头身旁滚了过去,连带着上面的一杯茶水在地上泼出了一个扇形。
“你什么意思?!”张言河的右脚还保持着前踢的姿势,“我看你不是来谈生意的,想挑事现在就挑明了吧!”张言河接着把还没抽完的雪茄烟直接戳在了太师椅的把手上。
“你!”那保镖刚又想大喝一声,但张言河手上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太师椅的一边把手竟然让他掰了下来,然后被他扔了出去。
我在张言河身后倚着窗台,面前虽然是生存辅助仪的屏幕,但心思根本不在电光闪烁的屏幕上,而是时时刻刻关心着他那边。
“你什么你?!给我闭嘴!”张言河直接给他怼了回去,“这把椅子质量太差,给我你那把。”随着张言河的语出惊人,他竟然直接把身下的太师椅给扔到了角头旁边。
副官在我旁边站着,估计他是完全没想到刚刚整齐的房间在一瞬间就变得乱糟糟的,烂椅子带着木屑碎片躺在那边,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言河,给他个面子,他要是不卖炉子咱回家了。”这时我才抬起头来,冲张言河下了命令。
张言河从刚刚起就一直背着右手,也就只有我才能看到那个细节,一般人不是掰不动椅子,而是不敢掰,因为掰的时候很大概率会受伤,而张言河手心的确被木片扎了一小道口子,只不过他用袖子紧紧地捂住了。
副官感觉到一阵阵寒气从附近传来,可这里是屋子,又怎么会有寒气传来呢?直到他发现,寒气是从我那边传过来的。
虽然副官听说过东煌人有释放杀气这个说法,但他是真没想到杀气竟然真的可以被感受到,更别说实体到墙壁都开始结霜了。
“不好意思。”我这才发现自己在看见张言河受伤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就生气了,而永冻霜星感受到我的情绪也开始激活了,于是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
放下我们这边的情况,再看对面的情况,角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挥了挥手让保镖退下了。
“雪原主,你有这个下属真是你的幸运。”他将头转向了我,但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我一听到这句话杀气又放出来了。
什么下属,那是我最好的兄弟!虽然张言河本人都没说什么,但我的的确确感觉到自己的尊严都遭到了触犯。
“为表示招待不周的歉意,这样吧,我也不收你们的钱了,只需要你们帮忙做件小事。”角头说着,将一张照片摆到了张言河的面前。
“帮我们处理个人,处理好了,我们直接将你们需要的炉子送货上门。”角头将抽完的雪茄烟头甩掉,然后又点上了一支。
张言河伸手拿起照片,看着照片上的人,他明显有些犹豫,那是一个穿着沾有些许尘土裙子的小女孩,但从背景看上去一定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反而是贫民窟那种地方。
“杀人吗……”张言河本来只是想态度强硬些,让对方给自己降降价,毕竟那巨型炉子的价格可是有五百多万,哪怕能给打个九五折也能省下一大笔钱了。
张言河刚想要拒绝,但他想起了我曾经告诉过他的,一时间的善良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如果没有这个炉子,雪原的几千士兵都有着生命危险。
“可这只是个孩子啊……”张言河咬了咬牙,自己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杀的人可多了去了,“我……”他终于开口了。
“我拒绝。”声音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角头和张言河都愣住了,如果不是我突然发了言,他们几乎都忘了我才是来这里要谈生意的主。
“什么?你不考虑一下吗?一条人命在黄金时代才值一百多万,放末世就更不值钱了,现在给你五百万你不要?”角头直接懵逼了,我竟然就这么直接拒绝了。
他心里很明白,这个孩子对于洛斯卡家的价值能顶那个数,但对于我们来说一点用没有,这是一桩对双方都无本万利的生意,我就直接这么拒绝了?
要说我没杀过人、心地善良的话,不光他不信,我自己都不信,但我又重复了一遍:“很遗憾,我拒绝。”
是的,我根本不是因为不想杀人这个原因而拒绝的,我走上前去,用指尖轻轻蘸起地上那把烂椅子上的血,用力一甩手,血滴子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病毒形状的图案。
“这椅子是你家的吧?伤我雪原的将军这仇我记下了。”我一把从张言河手里夺过照片,转头就走。
那角头嘴都张大了,自家椅子把张言河伤了,雪原主竟然把这账算到他们身上,更何况还是张言河本人掰的椅子。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保镖先挑衅的张言河呢,还遇上了这个疯子一般的雪原主。
见到身为老大的角头瞪了他一眼,站在那后面的保镖都傻了,按照这么说,他今天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了这么个意气行事的军团长。
我走出公寓,然后将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张言河和副官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一路上,我看着照片,心中将这个地方牢牢地记在心里,如果洛斯卡家想要解决掉这个孩子,那么自己抢先找到这个孩子一定很有趣。
“将军,军团长笑的好诡异。”副官小声对张言河说,经过跟我几天的相处,他知道我笑起来总没好事。
张言河看了看嘴角上扬的我,以他对我的了解,肯定不是为了救人而救人,但至少这次不是坏事,“没事,这次他要顺手做好事,咱们帮就是了。”他对副官说。
“副官,查查这照片的背景在哪里,咱们出发。”我将照片递给副官,“今日事,今日毕。”我伸了个懒腰。
天上又下起了雨,滋润着我的脸庞,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前的经历,每当下雨时,我总会想起第一次雨中奋战时难民说的那句话。
雨大,正好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