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南征北战

1.彭城会战

577年十月初九,南陈首都建康。

“报告陛下,最近吴司空连连来信,请求北伐,是时候出兵了。”淳于量说。

“是呀,齐国都被周国灭掉了,周人立足未稳,我们这时候出兵徐州、兖州,必定能大获全胜。”徐陵、孔奂也附和。

等陈顼知道消息的时候,北周已经灭齐大半年了!即便交通再怎么落后,按理说,这种重大消息,也不过就两月就能传开,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陈顼忙于国内的事物,来不及北伐。国内有什么好忙的呢?一是消化四年前从北齐手中收复的淮南之地;二是在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玩平衡。

正当陈顼点头默许的时候,毛喜出来反对:“臣以为,淮南刚平定不久,周氏刚灭齐国,难于争锋;我们擅长水战,周人擅长骑兵作战,劳师袭远、扬短避长,这是兵家大忌。不如安民保境,广招天下豪杰,待时而动,此乃长久之计。”

别人反对也就算了,居然是毛喜,毛喜你可是跟我一同在长安做人质的战友呀,你居然反对我!陈顼一脸不高兴,怒斥道:“书生之见!如今周人灭齐一统北方,有席卷天下之势。北伐,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以攻为守,我们大陈才得以延续。”

按理说,北齐灭亡后,北周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南陈,为何陈顼不联合高纬对付宇文邕呢?反而要和北周一起瓜分北齐?而且不仅南陈如此,之前的东吴也坐视蜀汉的灭亡,之后的北宋也和金国一起瓜分辽国。并不是这些君主脑子不好使,而是人性使然。能立刻得到眼前的利益,为何我要去思考更长远的利益?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利令智昏不是一句空话。陈顼、赵佶这些局中人自然有他们的想法,他们是不可能跳出时代来思考问题的,没准自己可以攫取土地和人口,以此壮大自己,从而抵抗强大敌人的进攻呢?甚至通过一次战争,侥幸把北周和女真打废也是有可能的,这谁说得准?历史上很多以少胜多的案例比比皆是,以弱胜强也是有可能的。

当时,陈顼也是这样认为的,何况现在就算你不出击,北周也不会停止扩张的脚步的。

“可是陛下·····”

陈顼一挥手,毛喜不再说什么。陈顼即刻下诏,让南兖州刺史、司空吴明彻督率陆军进行讨伐,任命吴明彻的长子吴戎昭、将军惠觉代理州事;豫州刺史裴忌从水路率军三万进攻彭城。还是老搭档,还是老将军,只是上一次北伐裴忌是吴明彻的副手,这一次裴忌和吴明彻并驾齐驱。

吴明彻等这一刻很久了,自从上次北伐拿下淮南之地以来,自信心暴涨,甚至想一口气灭掉北齐。得到皇帝的诏书后,吴明彻把军队开到了吕梁(徐州东50里),北周徐州总管梁士彦率领军队抵抗。

十月十九日,双方展开会战。周将宇文忻单枪匹马,冲入陈军阵中,大砍大杀,梁士彦亲自擂鼓助威,周军士气大振。

“呵呵,宇文忻算什么,无名小卒,我有萧摩诃!”吴明彻摸着胡须,毫不惊慌,“萧摩诃何在?”

“末将在!”萧摩诃闪现出来,盔甲发出阵阵寒光,双眼利剑一般看着吴明彻。

“宇文忻就交给你了!”

“吴公放心,我萧摩诃可不是吃素的,”萧摩诃拔出宝剑,大喝一声,“不怕死的跟我来!”

一声令下,左右十二名肌肉男骑着骏马上前一步,他们在萧摩诃的带领下,左冲右撞,和宇文忻所部厮杀起来。狭路相逢勇者胜,五十四岁的宇文忻遇到四十五岁的萧摩诃,还是明显感觉体力不支,很快招架不住,连忙后撤。萧摩诃因为冲得太猛,一不小心从马上坠落。

“哈哈,你小子还是太嫩了!”宇文忻见状,拍马上前,指挥小分队合围萧摩诃。

突然,一支飞箭穿过宇文忻的脸颊,猛扎在地上,伴随而来的还有洪钟一样的声音:“休伤我萧将军!”宇文忻内心不免一颤抖,循声望去,他看到了一个手执长戟、左眼裹着眼罩的彪形大汉,此人名叫周罗睺。

周罗睺,字公布,出自官宦世家,自小善骑射好兵书,有侠气,时年三十五岁。四年前跟着吴明彻北伐,被流箭射中了左眼,他依然不管不顾向前冲杀,最终带领军队拿下北齐的宿预城,萧摩诃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影子,于是把他要过来做自己的副将。

“原来是公布,我有救了。”萧摩诃一看,知道是周罗睺,他便放下心来。周罗睺身穿重盔重甲,拿着大斧头横冲直撞,周军个个胆战心惊,不自主地趔趄后退;虽然穿得笨重,但周罗睺身轻如燕,面对七八个敌人,他辗转腾挪,各个击破。

周罗睺翻身下马,一把拉起萧摩诃:“将军请上马!”

“好,你我二人杀出去!”

这时候,那十二个猛男骑兵才回过神来,也开始对宇文忻小队发起攻击。很快,宇文忻部丢盔弃甲,败退而去。吴明彻指挥大军掩杀过去,宇文忻带着残兵进入彭城,梁士彦下令闭城自守。同时,裴忌也按时达到指定地点,与吴明彻合兵一处,对彭城完成了包围。

“今日要不是周公布,我萧摩诃恐怕是在劫难逃了。”说罢,萧摩诃举起周罗睺的手,向全军示意。士兵们个个欢声高呼:“公布无敌,勇冠三军!”周罗睺一战成名,成为了军中萧摩诃之外的另一个勇猛化身。

看完吴明彻、萧摩诃给周罗睺的表功信,陈顼拍手叫好,得意地说:“朕有此猛将,河南之地,反手可定!”

“儿臣恭喜父皇,我大陈北伐中原,一定能成功!”陈叔宝一脸喜色。看太子都带头了,众臣无不溜须拍马,向陈顼道贺。

“陛下,师老兵疲,取得小胜就骄傲,臣恐怕吴司空会失利呀!还是见好就收才是!”说话的人是蔡景历,太子的陪读兼任侍中。

“老师,这话恐怕是危言耸听吧。”陈叔宝一直对蔡景历这个老东西不感兴趣。

陈顼正在兴头上,听蔡景历这么扫兴,勃然大怒:“大胆蔡景历,竟然动摇我大陈的军心!”

“陛下······”

“金陵城还是不适合你,你去豫章历练历练吧。”陈顼下令,将蔡景历贬为豫章内史。徐陵、孔奂等人没说话,也不赞同蔡景历的观点。

“陛下,微臣有急事要奏!是关于蔡侍中的。”御史中丞宗元饶,一脸严肃地站出来。

“噢?宗御史,什么事,你说吧。”陈顼放慢了语速,显得很得意。

宗元饶趁机上奏了蔡景历在中书省工作的贪赃行为,有人证物证,并不是栽赃陷害。

“蔡景历,你还有何话说!”陈顼冷笑着。又是贪污腐败!蔡景历都因为这事几起几落了,他还没接受教训,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蔡景历对此一言不发,只是坚持低声说:“北伐不能掉以轻心呀,陛下!”

陈顼哪里听得进去,当众宣布,免去蔡景历一切官职,取消了他的爵号和封地。蔡景历这下是彻底离开政治舞台了,去会稽郡养老去了。

2.北周反制

十一月初四,北周首都,长安。宇文邕巡视完邺城后,马不停蹄又回到了长安。

“报告,彭城告急!”彭城,那可是黄河以南的重要据点,宇文邕高度重视。

“报告陛下,稽胡人刘没铎称帝了!”

“什么!”彭城的战事正让人头疼,稽胡又来雪上加霜,宇文邕开始焦虑了。

早在北齐败退平阳后,一路狂奔到晋阳,路上丢盔弃甲,周军来不起收拾,稽胡趁机捡便宜,把战利品全部搬走;而且,稽胡人一不做二不休,拥立了刘螽升的孙子刘没铎为君主,称圣武皇帝,并改了年号。自从刘螽升被斛律金打败斩杀后,稽胡人并没有臣服,而是一直在北齐、北周边境搞事情,虽然高洋、高演、韦孝宽等多次征讨,稽胡人一直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对此,宇文宪建议:“步落稽(稽胡,又叫山胡)的种类很多,又在山谷险峻的地方,只靠朝廷军队的一次行动,不能将他们全部消灭。应当除掉他们的首领,对众人加以慰劳安抚。”于是,宇文邕任命宇文宪为行军元帅,督率军队进行讨伐。

“王轨听令!”

“臣在!”

“朕令你为上大将军,带甲十万,火速救援彭城。”

王轨接到任务后,一刻也不耽搁,带着杨素、达奚长儒等将领朝着彭城进发。达奚长儒,代郡鲜卑人,和达奚武同宗,出身官宦世家,从小胆略过人有气节,很早就跟着宇文泰东征西战,曾跟随尉迟迥伐蜀、宇文宪伐齐。

再看宇文宪这边。宇文宪大军抵达马邑后,分路并进。刘没铎分派党羽天柱防守西河以东,穆支防守西河以西,据险进行抗拒。宇文宪命令谯王宇文俭进攻天柱,滕王宇文进攻穆支,将他们都打败,杀死一万多人。赵王宇文招进攻刘没铎,将他活捉,其余兵众全部投降。

“陛下,《刑书要制》已完成,特此请陛下过目!”说话的人是裴政。

“快快呈上!”宇文邕笑道,接过来后,便仔细诵读起来,“群盗赃一匹,及正、长隐五丁、若地顷以上,皆死·······”

宇文邕真是个劳模。生性节俭,常常穿布袍,睡觉时盖布被,后宫不过十几人;每逢行军作战,亲自在军队里,徒步在山谷里行走,这是别人所不能忍受的;安抚将士给予恩惠,而且明察果断,用法严峻,因此将士们虽然怕他的威严但乐意为他而死。在安排部署对外作战的同时,还不忘记关心国家刑法的事情。

这不,在他多次过问下,经过法律专家裴政、赵肃等人的努力,《刑书要制》终于完成了。

原文已经遗失,剩下一些记载如下:持械抢劫一匹绢以上,不持械抢劫五匹以上,官员监守自盗二十匹以上,小偷及官员诈取三十匹以上,地方豪强隐匿户口五户及十丁以上,或土地三顷以上,一概处以死刑。

“好好好,乱世用重刑,裴德表呀,先帝果然没看错你,朕也没看错你,”宇文邕夸赞好裴政,转向众位公卿,“诸位有什么建议么?”

皇帝你鼎力支持搞严刑峻法,而且就是针对我们这些地主贵族的,你皇帝天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且战功赫赫名冠天下,如此的一个猛男带头表率,我们能有啥意见?反正我们是超级贵族,也不缺那点绢和土地,当然是双手赞成了。大家都笑着说好。

从仅存的内容得知,《刑书要制》是《北周律》中关于刑罚的部分,也是北周的治国理念。

十二月二十二日,宇文邕又去并州视察工作,将并州的四万户军民迁移到关中地区,一方面是加强管理和监督,另一方面经过战乱的洗礼,并州也不适合生存,相当于搞了个易地扶贫搬迁。

三十日,宇文宪下令,废除并州的宫室和六府。

578年正月十四日,宇文邕又去了邺城;二十三日,宇文邕去了怀州;二十五日,宇文邕去了洛州;二月二十日,宇文邕才回到长安。“勤政”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和表彰这位北周皇帝了。

3.不怕地狱

二十三日,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宇文邕便下令召集天下的高僧,他要亲自向这些人宣布灭佛的决定。宇文邕灭齐后多次全国巡视,他发现,虽然灭佛是国策,但在具体工作中还是遇到了各种困难,不是国家机器不强大、各级官员执行不力,而是佛教自身影响力很大,根子还在寺庙和高僧身上。

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断了天下人对佛教的精神寄托,把话语权从寺庙移到朝堂,把精神领袖从高僧变成皇帝,那宇文邕就必须再来一场思想辩论赛,来一场整风运动。

等各位高僧来到大殿时,他们看到宇文邕高坐龙椅、一脸杀气,大殿周围都是手持刀枪、身披铠甲的武士。大殿里静悄悄的,包括皇帝在内,每个人都神色紧张。高僧们有种不祥的预感,知道这位屡经沙场、杀人不眨眼的凶猛皇帝多半是冲着佛教来的,冲着自己来的。

“朕受天命,养育兆民。佛经说'真佛无像',而现在天下处处寺院,殿殿佛像,不仅劳民耗财,还有悖佛经,无益国家,不应保留。因此,朕命你们将天下经像,统统废除;同时,僧徒不敬父母,为大逆不道,国法难容。自今之后,僧人全部还俗,回归本家,以就孝道。朕意如此,你们发表一下意见。“宇文邕从容自信,不怒自威,俯视着各位高僧。

说罢,宇文邕看了看下,只见五百僧人默然不语,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双腿颤抖不已。宇文邕此时非常满意,故意频催下面回答。而众僧相看失色,无人回答。

宇文邕心里想:看来今天我的表情管理很到位,这群秃驴被我的皇威震慑住了,也罢,那还省事儿了。宇文邕正要收场,突然一个反对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死水一样的沉寂:“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这位僧人身上,他是慧远。慧远时年55岁,祖籍敦煌,自幼丧父,13岁出家,16岁去北齐佛教中心邺城学佛,学有所成后回建兴郡高都霍秀里(山西晋城市境内)讲经说法,创立青莲寺。

众僧都为慧远捏着一把汗。宇文邕听到有人反对他的决定,也脸露不快之色,但为显示其开明,强忍着没有发作。殿上的武士,已紧紧握住了佩带的利剑。

慧远毫无惧色,从队列中走出,仰头直视皇帝:“陛下驾临天下,获九五之尊。今天登殿,却要毁灭佛法。帝谓'真佛无像',确合经意。但世间僧俗,须依据诵咏经典,方知佛法;凭可识佛像,方可表崇敬之意。今若以陛下言,经像全废,人们哪会对佛教产生信仰呢?“

慧远道出了大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众僧人心里既敬佩又担心:“慧远真是难能可贵呀!可是,在铁血的皇帝面前,敢如此大胆吗?“

宇文邕吃了一惊,想不到佛界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他沉下脸说:“真佛众人自然知道,不需要借助于佛经和佛像。“

慧远顺口而说:“汉明帝之前,没有佛经佛像,众人为什么不知道虚空中的真佛呢?“

宇文邕沉默不语。

“如果不借助于佛教,人们就能知道佛法,那么上古没有文字的时候,人们就应该知三纲五常之类的东西了。但那时的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岂不和禽兽一样?“慧远步步紧逼。

宇文邕仍然无话可说,但恼怒之色已溢于脸上。

慧远不管这些,继续讲道:“如果因为佛像无情,就要废佛教,那么国中前朝天子的画像,难道就有真情,而必须加以尊敬吗?“

宇文邕开口了:“佛经是外国的法,本国不用。前朝上代所立的像,朕不以为是,也可一齐废除。“

慧远说:“如外国经典,可废弃不用,而儒祖仲尼之说,来自鲁国,秦、晋之国,怎能学习布化?再说立七庙,无益而废,废了则不尊祖考,不尊祖考,则人伦失序,人伦失序,则儒经无用,怎么谈得上独存儒教?如儒经无用,三教同废,国家靠什么来治理?“

宇文邕想了想,说:“鲁国和秦、晋虽然是不同的封地,但都是周王的国土,所以儒教和佛教不同。“

慧远继续追问:“若认为秦、鲁同为一国,那么佛教盛行的中国与天竺,虽然国界不同,但没有哪个不在浮屠四海之内,两国也可以说是一个王国。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尊佛教,却要废除呢?“

宇文邕被问住了。

慧远说:“您说退僧还俗,崇孝道,养父母,确实是儒家的主张。但献身于佛道,以使父母显贵,也是行孝道,何必还家才是孝呢?“

“父母恩情深重,以投空作为资养,是背弃父母,是大不孝。“宇文邕抓住机会反驳。

慧远说:“如果像陛下所说,陛下左右的人都有父母,您为什么不放他们回家,却让他们服役五年而不得与父母相见呢?“

“朕依你所说,让手下回去事奉父母。“

“佛祖很早就规定僧人冬夏两季随缘行道,春秋两季可回家奉养双亲。所以历史上有目连乞食为母,如来担棺临葬的事,这说明佛教也尊孝。儒、佛既然都尊孝行,为何却独废佛教?“

宇文邕又无言答对。

慧远厉声问道:“陛下现依王权而灭佛法,是邪恶之举。地狱是不择贵贱的,陛下难道不怕下地狱吗?“

宇文邕大怒,瞪着两眼:“只要使百姓能富足快乐,朕宁愿下地狱!“

此言一出,慧远沉默了。因为皇帝已经把佛法和百姓对立起来了,继续说下去,那慧远就是和天下人作对了。所以,这场辩论的结果就是,宇文邕站在道德制高点,彻底击败了慧远的机智。

宇文邕最后宣布散会,并且昭告天下:“禁佛道二教,罢沙门、道士,300余万令还俗,没收寺庙财产充作军费,颁发统一权衡度量,通行全国,令山东诸州。此举写入《刑书要制》。”于是,灭佛行动正式从宇文邕的个人意志上升到了国家法律层面、国家基本战略层面。从寺庙、僧人手中抢夺来的财富,成为了后来的隋朝一统江山的物质基础,对此,杨坚这个佛教徒应该是在心中感谢宇文邕的。

再看彭城战场。

吴明彻指挥着陈军修筑水坝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水攻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彭城依旧是牢不可破;与此同时,裴忌则带兵在彭城西北的沛县一带驻守,时刻阻击北周的援兵。如蔡景历所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轨来了。

4.王轨大胜

裴忌第一时间将情况通报给了吴明彻,吴明彻故作镇定:“裴将军,你继续阻击周军,我们的水攻很快就要起作用了,一定可以在王轨大军来到之前攻下彭城。”裴忌隐约觉得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加强防守。

王轨可不是尉破胡那样头脑简单的人,不然宇文邕也不会委以重任。王轨迅速召开了军事会议。

“前有吴明彻水攻彭城,后有裴忌严阵以待,我们的大军还未集结完毕。说说吧,怎么打?”王轨问道。

“彭城危在旦夕,这可怎么办呢。”宇文忻自顾自地叹息起来。宇文忻在夜里出城,向王轨讲述了彭城的情况。杨素也低头不语。

“大将军,敌人可以水攻,我们也可以水攻。”达奚长儒说。

王轨:“噢?怎么个水攻?”

达奚长儒:“我军可以向西绕过裴忌的防线,从濉水南下,在泗水入淮之处,也就是清口进行封锁。陈军粮草都是从寿阳由淮水经泗水北上,运抵吕梁的大本营,我军若封锁清口,陈军粮草无以为继,必然军心大乱,哪还有心攻城?即使攻克彭城,他们坐困孤城只是死路一条!”

宇文忻大喜:“还是达奚将军想得到呀!”

“可裴忌也不会坐视我们封锁清口吧?”杨素问。

“是的,所以还请各位将军带着主力吸引裴忌,我独自带军前去清口。”

“嗯,”王轨点点头,觉得达奚长儒有点冒进,可一旦成功收益巨大,“好,富仁兄,那就把清口交给你了。”达奚长儒,字富仁。

来到清口后,达奚长儒立刻让军士们用铁锁连接起几百个车轮,沉在清水河里,用来阻断陈朝船只的归路。

吴明彻知道后,立刻派部将刘景带着几千人去截击达奚长儒。刘景一心只想着如何打破达奚长儒的封锁,根本没想着水中还有车轮陷阱,他的战船很快被陷在河中,几千水军动弹不得。

“杀!”

达奚长儒一声令下,潜伏已久的周军水路俱发,刘景惨败,刘景及其数千人全被俘虏。达奚长儒下令在河的两岸筑城,打算和吴明彻打消耗战。

听说王轨切断了陈军的归路,彭城中的梁士彦大喜过望,信心倍增,每天都大摆宴席,一是为了庆祝,二是为了给陈军以心理压力。很快,恐惧的情绪像是瘟疫一样在陈军中传开,周罗睺、任忠、裴子烈、程文季等将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吴明彻更是整天眉头紧锁,把自己关在主将营帐中。

“诸位随我来!”萧摩诃对着众将说,然后径直走向吴明彻营帐。

“吴公,”萧摩诃神色慌张地闯入,后面跟着任忠等人,“在下有要事禀报。”论资历,萧摩诃是最年轻的开国将领;论私交,萧摩诃和吴明彻关系最为亲密。

“哦,萧将军请将。”吴明彻不露声色,尽管内心慌乱。

“听说王轨刚开始封锁河流的下游,在河的两头筑城,现在还没有建起来。您如果派我去攻击,对方一定不敢抵抗,”萧摩诃越说越激动,口水都喷到了吴明彻脸上,“水路没有阻断,贼势不会牢固;等到他们的城建成,我们就会成为对方的俘虏!”

吴明彻一手把胡子掀起来,瞪着萧摩诃:“拔旗斩将冲锋陷阵,是你萧将军的事情;长谋远略,是老夫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点老夫!”萧摩诃吓得脸都绿了,和吴明彻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自己发火。

“老夫就不信了,彭城又不是铁打的,只要我们加紧水攻,一定能在王轨的援兵全部达到之前,攻克彭城!”吴明彻情绪很激动。

吴明彻时年七十四。人生七十古来稀,吴明彻只是想在人生的尽头画上完美的句号,他可不想老马失蹄、晚节不保。可越是这样,人越容易犯错,骄傲和自负只会迷住双眼,让自己离实际越来越远。

“吴公,周人的援兵很多还在路上,我们如果现在决堤撤兵,用战船载上战马,必定能全军而还的。”任忠说。程文季、周罗睺也点了点头。

“不行,决堤后水势很大,战船必定会倾倒;还是先让战马骑兵撤退,这样最为保险。”裴子烈建议道。裴子烈也来自河东裴氏,是裴忌的族弟。

此刻,吴明彻的自尊心已经完全蒙蔽了理智,他未尝不知道何去何从,只不过还抱着侥幸心理,一心想要水淹彭城。所以,对众将的劝谏也就不再理会,闭上了眼睛,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十天之后,王轨的十万援军全部到达,周军凭借人数优势,轻松击败并俘虏了裴忌,然后全军向清口进发。水路终于被周军阻断,吴明彻坐失良机。

“吴公!事已至此,撤吧!”萧摩诃又带人进入了营帐,只见吴明彻一脸愁容,他已卧床不起,背上的痈疽犯了,见此情形,大家无不关心起来。

众人丝毫没有埋怨责怪的意思,吴明彻这会儿才心软下来:“好吧,谢谢诸位,我们撤吧。”

“现在求战不得,进退无路。军队如果秘密地突围,也不足为耻。希望您率领步兵、乘马车慢慢地前进,我带领几千名铁骑在前后来往奔驰,我一定能使您平安地到达京城建康······”

“别,”吴明彻挥手打断了萧摩诃,“老弟这个计策,是个好办法。然而步兵很多,我是总督,必须在队伍后面,率领他们一起行动。老弟的马军应当行动迅速,走在步兵前面不能迟缓。”

“那怎么行,吴公,您是三军之主呀!”

“老夫一把老骨头了,也活够了,你带领精锐骑兵先走,老夫带着步兵断后,”吴明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快走!这是军令!如有违抗,老夫先斩你!”

萧摩诃不再说什么。

二十七日晚,萧摩诃、周罗睺、任忠、裴子烈等带着八十名精锐骑兵在前面突围,剩下的骑兵紧跟在后。听说萧摩诃一行南下了,吴明彻下令挖开堤坝,让步兵全部上船撤退,打算凭借强大的水流避开达奚长儒在水中设置的障碍。刚开始的时候,战船还是行驶很快,到了清口(泗水入淮河口处)后,水势分散水位降低,船只被周军沉在水底的车轮给阻挡了。

“好,来得好,”王轨大笑,挥动令旗,“众将听令!”

“在!”杨素、达奚长儒、宇文忻等人大声回应。

“全军出动,歼灭陈军!”

于此同时,梁士彦也出城痛击陈军。

北周士兵精神抖擞,看到困在河中的敌人就像看到了困在陷阱中的兔子,一场歼灭战就此展开。结果并不意外,吴明彻被俘虏。三万陈军以及他们的器械物资全被周军拿下,死在水中的不计其数。激战过后,已是天明,所幸,萧摩诃等人已顺利到达淮河南岸,脱离了危险区。程文季在突围过程中被飞箭射中落马,也被俘虏。

5.陈顼止损

三月初九,建康。

陈顼看着一脸狼狈的萧摩诃几人,听说吴明彻兵败被俘,又想起了毛喜、蔡景历的话,他很是后悔,一脸难堪。群臣看皇帝这副模样也是不敢打破沉默。

“毛喜何在?”陈顼叹了一口气。

“臣在。”

“你之前说的话应验了,朕悔不听你的话。”

“人谁无过,陛下现在意识到也不晚,当务之急是宽恕战败的士卒,稳定军心,防止周人南下。”

“嗯嗯,你说的对,”陈顼看了看萧摩诃等人,“你们起来吧,这次战败是朕的错,你们都没有罪过,朕反而要嘉奖你们带回来了优良骑兵。”

“谢陛下。”萧摩诃几人跪下谢恩。

“淳于量、孙瑒、樊毅、任忠、周罗睺何在?”陈顼打起精神来。

“在!”

“任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淳于量为大都督,总管水路和陆路的军事;任镇西将军孙瑒都督荆州、郢州的军队;任平北将军樊毅都督清口上到荆山沿淮河一带的军队;任宁远将军任忠都督寿阳、新蔡、霍州的军队,以防备周人的军事行动;周罗睺此战勇冠三军,拜光远将军、钟离太守”

“遵命!”

得亏南陈还是有大把的人才,即便裴忌、吴明彻、程文季三位开国功臣被俘虏,除了前两年病逝的黄法氍,国内还有淳于量、萧摩诃、任忠、樊毅、樊猛、孙瑒等人在。彭城一战,吴明彻损失了陈朝的大半精锐,但淮南大部分地方还在南陈手中,陈顼此举是及时而且正确的。

这里不得不提黄法氍。黄法氍死时五十九岁,被陈顼追赠司空、中权大将军,谥号为“威”,极尽哀荣。黄法氍其实跟周边的余孝倾、周迪、熊昙朗、李迁仕、留异、陈宝应等一样,大家的智商和武力都差不多,都是乱世中的军阀,谈不上忠奸善恶,只不过黄法氍一开始就政治正确,和冼夫人一样选择投资了陈霸先,并且一直长期持有陈氏王朝这个股票,所以才笑到最后,成佛作祖,被树立为忠贞的典范。反观,余孝倾等人,中间多次买卖股票,频繁操作,最后也背弃了陈氏王朝,盖棺论定被定义为“反贼”。

余孝倾等人有错么?不过是想自己单独创业罢了,他们一定认为黄法氍胸无大志,只愿意一辈子打工。可惜,创业的风险很大,赢了自然开宗立派,输了就难免被历史塑造为吕布、侯景一样的“反复无常”的小人。可见,选择大于努力,此话不假。

“至于萧将军,”陈顼微笑着看着他,“你辛苦了,就留在朕的身边,做个右卫将军休息段时间吧。”

萧摩诃也是领命而去。

陈顼又下诏把蔡景历召回来,复官任职为征南咨议参军。蔡景历上任没多久,就病逝了,这位南陈的“孔明在世”蔡茂世先生最终也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这次北伐失败,宣告了南朝进入了彻底的战略防守期,宣告南朝进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宣告南陈进入灭亡倒计时,宣告北方政权一统江山已经不可阻挡,只是时间问题。

6.英年早逝

王轨因功进位柱国,仍拜徐州总管、七州十五镇诸军事。战俘和战利品则被全部送完长安,宇文邕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吴明彻一直不甘心失败,虽然被封为怀德公,没多久就忧愤而死;程文季一直心向南陈,况且差一点就突围成功,所以对被俘这事耿耿于怀,不久后偷偷南渡,可惜运气不好被抓住,最后死在狱中;裴忌本就来自河东裴氏,回到长安也算是离自己家乡更近了,加之有吴明彻、程文季二位榜样,他就安心在北周工作了,后来还效力于隋朝,这是后话。

彭城之战只是周陈战争的序幕,对南陈来说只有以攻为守才能生存。所以,淮河一线一直不停有小规模战争。四月二十一日,樊毅渡过淮河在清口筑城防守;四天后,杨素出城进攻,打败了樊毅,夺下了清口城。

不过宇文邕并没有趁机大军南下,夺取淮南之地甚至灭掉南陈,一方面是时机未到,更主要的是北方的突厥人开始搞事了。四月二十三日,突厥人在高绍义、高宝宁的带领下,对北周刚拿下的幽州发动了一番烧杀抢掠,因为是突袭战,此番行动突厥收获巨大。

宇文邕这种强人能惯着你突厥么?不能!虽然曾经是盟友,但现在你突厥公然收纳我大周的死敌齐人,我必须和你掰掰手腕了。

五月二十三日,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宇文邕带着宇文神举、王谊等将领,分兵五路亲征突厥,打算一举征服北边这个凶狠狡诈的敌人,为子孙后代永绝后患。

可惜,天不遂人愿。

二十七日,宇文邕觉得身体不适,到云阳宫就停下了。

三十日,宇文邕卧床不起,下诏所有军队停止行动,并且派驿使到长安召宇文孝伯、颜之仪等人赶到云阳宫,没错,宇文邕要托孤了。病来如山倒,任凭你如何神功无敌,如何天纵英才,在疾病面前,人是脆弱而渺小的,宇文邕从生龙活虎到病入膏肓,不过几天的时间。

“孝伯,朕估计不能痊愈了,后事就要托付给你了。”宇文邕那英俊的脸庞显得很憔悴。

“陛下,你要好好调离身体,一定能很快康复的。”宇文孝伯哭了。一旁的颜之仪也掩面而泣。

“太子,太子桀骜不驯,你们···”宇文邕的气息很微弱。

“陛下,我们一定誓死捍卫太子地位,竭尽所能拥护太子。”二人齐声道。

二人出去后,宇文邕召见了宇文赟。“父皇!”宇文赟扑通一声跪倒,开始痛哭,在昏暗的灯光里,他的表情狰狞可怕,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太子,”宇文邕并没有叫他的名字,而是称呼职位,“王谊、王轨、宇文孝伯等都是我大周的贤能,你以后一定要重用他们。”

“嗯嗯。”宇文赟停止了哭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噘着嘴,内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晚上,宇文邕授给宇文孝伯司卫上大夫的职位,总管宿卫兵;又命令他骑上驿马到京城镇守,防备非常事件。

六月初一,宇文邕眼看就撑不下去了,才下令回长安,他要死也要死在首都,为的就是看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北周帝国首都最后一眼,他不甘心呀。不甘心自己才三十六岁就死去,不甘心还没征服突厥就死去,不甘心还没南下灭陈一统江山就死去,有太多不甘心。

一切不甘心都是徒劳。当天夜里,宇文邕溘然长逝。宇文邕当然不怕下地狱,他用实干精神为北周以及后来的隋打下了富庶强大的基础,他是不朽的。

宇文邕,这是北周至关重要的人物。如果说宇文泰是打造关陇军事贵族集团的关键人物,那宇文邕就是带领关陇军事贵族集团走出关中、一统天下的关键人物。宇文邕,这个历史上最能隐忍的皇帝,集勤政、智谋、野心、权术于一身的帝王,如果上天再给他哪怕十年的寿命,即便不能一举灭陈,也一定能巩固好子孙的执政地位,打造一个更为长久的大周帝国。至少,杨坚想要篡位就不会那么容易;甚至,杨坚不会产生这个想法。

初二,宇文赟即皇帝位,封杨丽华为皇后,尊阿史那皇后为皇太后,给宇文邕上谥号为“武”,即北周武帝。

宇文赟果然没有让宇文邕失望,一上任,就在郑译、刘昉、王端等宠臣的陪同下,纵情享乐起来,这时候的周武帝还没有下葬呢!

“陛下,先帝尸骨未寒,您如此行为,恐怕不妥吧!”王谊板着脸,登门劝谏。

“文武群臣都等着陛下出席殡葬仪式呢。”宇文孝伯接着说。

宇文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给郑译几人使了眼色,让他们退了下去,自己来到了宇文邕的遗体前,继续下葬仪式。

听着颜之仪读着悼词,看着那些官员鬼哭狼嚎,宇文赟顿时觉得无聊,心里想着:“这帮老东西,装什么装,假惺惺的。”宇文赟扶着棺椁,又看了看里面的宇文邕,老爹即便死了也是一脸严肃,仿佛是在嘲笑和蔑视自己,宇文赟不自觉地心头一惊,身上那些曾被父亲棍棒殴打的伤痕隐隐作痛起来。

宇文赟伸手摸了摸伤痕,突然暴怒,瞪着宇文邕的遗体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东西,死得太晚了!”一旁的王谊、颜之仪、宇文宪等人目瞪口呆,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你们继续,朕刚才说的是‘先帝英年早逝’,朕有点累了,要去歇息片刻。”宇文赟面不改色心不跳。

离开仪式现场,宇文赟径直来到宇文邕的后宫,看到那些正披麻戴孝的嫔妃,他就像吃了兴奋剂,热血上涌直顶脑门,如一头饿狼扎进了绵羊群中,淫欲大起,过来吧美人儿!那些嫔妃们个个花枝乱颤,一阵狂风过后,只剩下梨花带雨,还有散落一地的残花败絮。

葬礼期间,宇文赟越级提拔郑译,把吏部下大夫郑译封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把朝政委托给他。

二十三日,宇文邕下葬,葬事刚结束,便下诏朝廷内外脱去丧服,让朝臣议论皇帝和皇后、妃嫔换穿吉服,一个属于宇文赟的“恶魔”时代悄然开启······